第五百零六章
阮棠想回去,之前就一直有这个念头,而现在这个念头变得越来越强烈。她害怕在这个时空越陷越深,也害怕因为她的缘故造成历史的改变,甚至她还害怕真实所在的雪山有了什么变故。她要永远地滞留在这里。
第二日清早,岳城寅时三刻起来练武,出门的时候看见阮棠睡在长榻上,小脸雪白,嘴微微张着,有股子娇憨恬淡的意态。他目光顿了顿,可想起昨天她沉默不语的抗拒表情,他脸又很快沉下去。
他不搭话,阮棠只好自己圆上,“养身体的时候要心情舒畅才能好的快些。”
岳城养伤用了一个多月,就马上回东宫复命。如今他有了救朱允炆的功劳,东宫诸人不管心里如何想,面上都是服他。眨眼入冬,快要新年时节,便是常年奔波在外的商贾都要回家过年,街上一下冷清许多。
她垂着眼,纤长微卷的睫毛颤了颤。
岳城看了她一眼:“你都听见了?”
“你和朱家人长得真不像。”阮棠道。话音刚落,就见岳城脸色已经沉下去,她赶紧又道,“幸好长得不像。要真像朱元璋,可太丑了点。”其实朱允炆面白无须,已经算是不错。如岳城这般长眉深目,鼻梁高挺的模样,在老朱家简直是出类拔萃。
小厮和丫鬟一激灵,头也不敢抬立刻就全退出去。
阮棠尴尬,人躺床上面无血色,才三天的时间,他还没有长生不老的体质,当然没有好那么快。
岳城擦了把脸回房,身上的单衣都打湿了,紧紧贴在身上,显露出他精壮夯实的肌肉。阮棠刚醒来就看到他大步走进来,坐在榻上都呆住了。
阮棠现在已经能猜到几分他的意图。朱元璋那里防备的深,况且已经老了,再花功夫也是没用,不如全用在朱允炆身上。这两日探病就可以看出朱允炆宽和仁厚,是个谦谦君子的性格。
阮棠放下手,对他笑了笑。
岳城抬头看她,原本嘴角的笑意淡了些,皱了眉道:“云影都是虚物,有两根相连就可以相互借助,你要是想触碰什么,握着我的手就可以。”
太医已经走了,派来服侍岳城的仆役出去煎药,现在帐里只有他们两人。阮棠硬着头皮走过去,干巴巴地对着岳城笑了笑,“那个,你的伤好点没?”
阮棠跟着过去,朝桌上看了一眼后,不知怎么的,想到云影绳的作用,舔了舔嘴唇想,不知道能不能借助这个感受到吃东西。
阮棠道:“还能做什么,就去街上走了走,卖面人的都休息了,好没劲。”
今早练武,小厮苦不堪言,只觉得满院子全是剑影如飞,里面蕴含的杀气和凌厉好像随时要砍个人祭天。等岳城练完,小厮从回廊角落冲出来,端着脸盆和帕子。
等仆役全部离开。
岳城低沉地笑了一声,“崔氏的云影绳,可连接虚实之间,还可以精神感应,果然有些玄妙。”他撩开衣袖,露出手腕上同样一截红绳。
她走过去,桌旁只有岳城一个凳,她就站在他身边晃了晃。
阮棠张了张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阮棠伸手在云影绳上抚了抚,崔氏所做的东西果然神奇,她明明什么都碰不到,却被这根细细的绳索连通了世界似的。
阮棠眼睛一亮,“什么庄子,哪里的庄子?”
阮棠垂着脸依旧没说话。
阮棠一个头两个大,别人看不到她,她又不瞎,在众人炯炯目光下,她感觉十分别扭,赶紧跟在后面。
阮棠尝试着借用云影绳施展通术,红绳上闪过微光,后续就没了反应。连续三次都是如此,她烦躁地叹气跺脚,在花园里来回走着,直到后半夜天漆漆黑了才回房。
岳城自控力惊人,很快脸上就恢复了正常,问她,“朱允炆这两日都来过?”
岳城没表情,只有眉宇间残留着阴翳。
岳城眼风都不给她一下。
阮棠又换了手,心下还纳闷这是玩什么。
阮棠回过神,把手抽回去。
一看岳城阴寒的脸色,阮棠就知道刚才朱元璋和朱允炆说的话他全听见了。
眼看着他吃的不慢,桌上的东西已经少了一半。阮棠昨天满腹心事都暂时抛到脑后,着急道:“吃慢点,我想试试能不能吃东西。”
岳城进了屋,丫鬟刚送了热茶来,要给他净面换衣,岳城摆了下手让她退下。
这差不多已经是常态,自打伤好之后,府中下人都知道,他不爱让人近身伺候。
临睡前,岳城喊住她。
岳城擦洗过换了身衣服出来,丫鬟已经在外间摆好了早饭。因岳城练武消耗的快,早饭特别丰盛,有土鸡熬的汤,荤素各两盘菜,还有糕点,包子粥等都各有一份。
岳城没说话。
传说黄粱一梦,一觉的功夫,有人在梦中已经度过一生。她现在就很担忧,不知道要在这里逗留多长时间。
岳城一路往屋里走,余光一扫发现阮棠还磨磨蹭蹭在院子看雪,停下脚步朝她看过来。阮棠还想在外面溜达。只是岳城停下后,两个小厮和两个军士也只能停下。他们只当岳城在看院子里的景色,虽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却也学了他的样子,盯着院子某个角落看。
身后小厮上前来牵马,只觉得奇怪,方才岳城回来路上周身冒着寒气,让随从的人大气也不敢出一个,刚到家门口却见他神色缓和,好像转了个性子似的。
阮棠心想古人的娱乐真是单调的感人,她来了大半年,终于明白人家小姐为啥要扑蝶赏花了,那完全不是矫情,就是现今生活里最大的娱乐了。
岳城把她的手握在手里,和他的比起来,阮棠的手小小的,手指纤长,皮肤白皙,他翻来覆去地看,还忍不住捏了捏。
岳城根本没理她。
岳城自己绞了毛巾擦脸,然后问:“今日做了什么?”
岳城道,“伸手。”
阮棠站在门口,看着路边来往的行人,不由长叹一声。
阮棠急了,干脆伸手去抓他的手,云影绳上流过暖流,她立刻感受到了,心里一松,觉得还真可以尝试一下,她也不管姿势难看,一手抓着岳城,张嘴就朝桌上包子咬过去。
岳城来南京时并没有置过产业,这庄子还是前不久刚买的,已经让管事的先去打理。原本他想等着打整的能住人了再告诉她,没想到刚才看她一脸落寞,脱口先说了出来。
岳城骑马回来,在门口勒马骤停,看着阮棠不语。
阮棠咬了个空,依旧不能碰到实物,再一瞥岳城略显冷淡的目光,她有点委屈,“骗子,不是说可以碰到实物吗?”
“左手。”
阮棠忽然上下打量岳城两眼。
阮棠以为他终于要透露庄子的事,高兴跑过去。
她在房里感觉有些透不过气来,来到外面院子坐了一会儿,抬头是漆黑天空,月明星稀,因地面上并没有高耸入云的建筑,所以显得天地尤为辽阔。她从开始的不适应到如今看着已觉得平常。
不知何时飘起了雪沫子,在地上撒盐似的细碎一层,她感觉不到冷意,展开手心,也只能看到雪粉穿透而过。
岳城以为她是害怕,伸手捉住她的手腕。
岳城蹙眉,“看什么?”
阮棠背过身就走了,没看到岳城骤然发黑的神色。
阮棠脑子乱哄哄的,好像千头百绪全涌了上来,她蓦然想起在久城闻玺给她系上云影绳的样子。崔氏自朱棣登基不久就灭族,应该不会有人再造出云影绳,难道这根就是闻玺给她的那根?
岳城筷子在桌上重重一搁,喝道:“出去。”
听岳城说可以去庄子玩,就等于现代说可以环球影城去迪士尼的性质差不多。阮棠到了晚上还有些兴奋,可惜追问岳城,他死活不肯多说两句。
被她关注地看着,岳城只觉得心底某一处都被熨平了,好像因身世缠绕而来的愤懑,仇恨,轻视都淡了一些。他不知在想什么,怔怔地看她一阵后闭眼入睡。
按理说他应该穿过她的虚体,可金红交缠的细绳上微微一闪,岳城竟然抓住了她,如同实质。阮棠一时间还有点接受不了,瞠目结舌的。
时间越长,她越是无法置身事外,仿佛已经被框在这个天地之中。
这种感觉一点都不陌生,阮棠甚至连身体都忍不住颤了一下。
阮棠伸出手。
但她此时心里烦乱,想的全是这根绳子之间的因果,闻玺给她云影绳,难道就是因为今日的缘故?到了此时,她已经基本确定,她并不是在记忆或是崔茗设计的精神空间里。她有很大可能是来到了六百年前。
岳城咳了一声道:“你去了就知道。”
一根编织的金红相夹的细绳绑在她的手腕上。他动作很快,只一瞬间就完全系好。阮棠完全怔住了。
岳城咬破手指,在红绳上抹了一下,阮棠想躲避已经来不及,那抹血色被红绳吸收,很快一股暗光在绳间流转,微微的暖意从手腕传上来,弥漫到四肢百骸。
岳城渐渐拉下脸,眼神也沉了些,挥一下手道:“你出去吧。”
岳城看着她,颇有些无语,低哼一声转过脸去,没一会儿,药性发作,困意又重重泛起,他双眼迷蒙地朝阮棠看去,她坐在床边有些无聊,东看西看,时不时又来看他的情况,就像在山林里过的那个夜晚一样。
阮棠点头,“你高烧不退,他每天来看你两次。”
岳城知道她无聊,道:“等过几日带你去庄子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