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玉兰【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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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走后，怡妃把我一个人留了下来。
她掏出一张帕子，擦去了我方才作戏时留下的泪痕：“今天的事，你是如何做到的？”
我低着头，将事情始末告知她。
今日的事，手段简单粗暴，却足够有效。唯一的变数，便是那张写着皇后生辰的纸条，被我悄悄换作了怡妃自己的。
怡妃不会好端端诅咒自己，她既然也没有诅咒皇后，那杜若的供词便不可信了。
几件事情在皇帝心里一串连，大概就能自己脑补出皇后陷害怡妃，还不愿意危及自己，反正巫蛊娃娃搜出来也只会烧掉，没有人细看，干脆在女娃娃上写了怡妃的生辰八字。
主子的生辰八字，普通奴才哪能轻易知晓？一般也不会让别人知道了去。
因此杜若是皇后的人再次坐实。我心里暗道，所以封建迷信要不得啊。
幸好……中国人永远不为繁体字和毛笔字低头！
怡妃听完，轻轻地笑了笑。“你很好。你……还识字？”
从那天起，我取代杜若，成为了她的贴身侍婢。
贴身侍奉莫敢柔之后，我才发现她对皇帝多么情真意切。
而最让我诧异的是，皇帝对她也是特别的，他们私下相处时，从不以帝妃相称，几乎如同民间的夫妻一般。
这个“几乎”，就是他们的相处，总有些说不出的别扭。
“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
她说这话的时候，轻轻拨弄着皓腕上的银环，神情却有些说不出的怨怼。
这件事情我一直不懂。有一天，她又被皇后刁难了一番，我扶着她回到宫里，她突然流下了眼泪。
“娘娘不要伤心，皇后只不过说上两句，皇上是向着您的，您不要为……”
“到底她才是皇后。”
她擦了擦脸，勉强露出一个笑：“妻妾有别，我又能怎么样呢。”
我跟着她的时间越来越久，随着她偶尔的倾诉，整个故事终于慢慢被拼出了形状。
她是当朝太傅的女儿，在皇帝还做皇子时两个人便已情愫暗生，彼此都定下了誓言。
可是夺嫡中，他为了争取朝臣支持，不得已将皇后之位许给了别人。
皇后为妻，妃为妾。
她有满心傲气，可当上皇帝的谢熙安，却已经容不得她拒绝。他对她也许是有真心的，但荣华富贵在手，他不可能不要。
于他而言，江山美人两样都在手，于她而言，却是永远的痛。
如果只是这样，倒也罢了。可来自皇后的刁难不断，来自其他妃嫔的嫉恨不断，谢熙安也不可能在任何情况下，都全然护着她。
何况谢熙安再怎么宠爱她，也改变不了妻妾有别的事实。
委屈有一便有二，这样的日子永远也没有尽头。
她陪嫁来的贴身侍婢碧玉成为第一个被宫廷吃掉的牺牲品。
那件事后，她索性将另两个陪嫁来的婢女好好地嫁了出去。从此只留给自己孤独。
窗外传来缕缕玉兰的清香，她说这话时，我们已经是情谊匪浅的主仆，她问我，愿不愿意选一个好人家嫁人。
我拒绝了。如果回不去我原本的世界，我想一直陪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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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不走之后不久，她突然神神秘秘地对我说，有东西要送给我。
拉开帘子，我看到的是一桌菜式别致的菜肴。
她说，她找到了一个来自江南的厨子。
我这才恍惚地想起来，我现在的这个身体，宫女乔薇，正来自江南水乡。
“正好聊解你思乡之意。”她笑着说。
虽然江南并非我心中真正牵挂的故乡，但我仍然为之动容——为有人知我的思乡。
……
如果不想起皇帝，那么在凝华殿的日子也是很不错的。
莫敢柔喜欢诗书，但碍于女子身份，读的并不多。而我就在尽量不引起她怀疑的情况下，和她浅浅地谈论一些。
她女红很好，我却差劲得很，于是我们一起对着我绣出的“戏水鸭子”直笑。
玉兰花开时，我们就一起坐在玉兰树下，拿着帕子捡拾那些香气怡人的花瓣。
这就是我和她最近的距离了吧。
可是即使是这样的相处也不是轻易就能拥有的。一旦皇帝来过又走了以后，我总不免要看着她伤神恍惚。
这个时候，我总是很讨厌皇帝。
既然他也是喜欢她的，为什么总让她伤心？我知道在这个时代，奢求一夫一妻是不现实的，平等的婚姻也是不现实的。
莫敢柔也只是一个活在封建社会的女子，她也很难放下和谢熙安的感情，除了争取他更多的宠爱，很难有第二条出路。
可我只是想她，过得开心一些。想让那高高在上的帝王，稍稍弯下身子来，付出再多一点真心。
巫蛊的事，让谢熙安对她多了些愧疚，他来得更勤了些。
我仍然不习惯他们云雨时等在外面伺候。每当这个时候，我只能看着摇动的帘帐发呆，然后在心里痛骂这万恶的封建社会。
莫敢柔的月事这个月又推迟了好几日，迟迟不来。可就在皇上来的时候，月事偏偏来了。
他掀开帘子，向低头跪着的几个奴婢说了一句：“好好照顾你们娘娘。”便走了出去。
我跪在众宫女最前面，偷偷抬了一下头，看见他带着些嫌恶地皱着眉。
这男人啊！多么俊美非凡的一张脸，多么薄情寡义的一颗心！
我打发了其他的宫人，打开床帘，莫敢柔怔怔地坐在床上，发髻松散，裹着一件粉色的亵衣。
而床褥上有星星点点的血迹。
她抬起头看我，脸上的表情有种说不出的难堪和怅然。
“我惹的皇上厌恶了吧。”她轻轻说。
我想起谢熙安走时的表情。在大多数古代男人眼里，女人的月事是为不洁，就算对她有几分喜欢，一样嫌弃得很，更不要奢求什么体贴关怀了。
“那些男人知道什么。”
我故作轻松地轻呸一声，将一件披风盖在她身上系好。
“娘娘起来吧，一会我给娘娘收拾，不会叫人看见的。”
她紧紧抱住我，冰凉的泪落在了我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