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玉兰【壹】
1
皇帝的白月光——贵妃娘娘，死了。
我其实应该为她高兴。她终于解脱了。
她死后，皇帝不许旁人进入她生前住的凝华殿，不许宫中任何人提起她的名字，甚至不许人为她设立灵位。
他只是命我们一干旧仆日日打理着宫殿，又在殿后种了更多的一排一排的玉兰树，让一切保持在贵妃生前的模样。
我偷偷为她设了灵位，然后拿出月例银子为她供奉。要是她泉下有知的话，大概会觉得我很傻吧？
我给她做的木牌，上面刻的是“莫氏敢柔之位”。
他们都叫她贵妃娘娘，叫了一辈子的娘娘，我想她大概已经厌极了这个称呼，我怕她不肯收我的供奉。
因此，我斗胆刻上了她的闺名。
偶尔，那个薄情寡义，辜负了她一生的皇帝，也会踏足这座安静的凝华殿，然后对着她留下的东西发呆。每当这时，我总是远远地望着他，用压抑着憎恶的眼光，远远地望着他。
那一回，我给她上香的时候，让皇帝撞了个正着。他原本怒不可遏，摔了茶杯，要处死我。
可是当我被侍卫拖着，抬起头的一瞬间，他突然摆了摆手，道：“罢了，你们出去吧……你是贵妃从前的贴身侍婢？”
我看着他，胸腔里那颗心越跳越快，脸上却只是慢慢露出一个含着几分羞怯的笑容：“是。奴婢名唤乔薇。”
2
我叫乔薇，是一名苦命的小宫女。
嬷嬷说，像我们这样的身份，只不过是贱皮贱肉，是主子的脚底泥，是最卑贱的存在。
可是，我所受的教育，告诉我不是这样的。我来自二十一世纪，从小接受的是人人平等的观念——直到一睁眼，发现自己来到了从未听说过的大齐王朝，成为了一名宫女。
穿越，在各种文学作品中都是走上巅峰的开始，书中的主角总是可以利用自己现代人的优势，靠着金手指一路顺风顺水。
可惜，穿越这件事轮到我身上，就好像变成了宫廷世界的艰难求生。
嬷嬷很快用鞭子和饥饿让我学会了这个世界的法则。
在宫里受人欺凌的时候，起早贪黑地做事却还是饿着肚子的时候，想回家想爸妈的时候，我无数次祈祷可以有奇迹出现，可以让我也有那么一点点的倚靠。
莫敢柔是我向上天祈盼了上千次，才终于出现的奇迹。
那时候她还没有成为贵妃，却也只差一步之遥。我不止一次地听人说起，怡妃娘娘颇得圣意，凤仪万千。
那一日，在长街，一个路过的小小的粗使宫女，在向怡妃娘娘行礼的时候，晕倒在长街上，居然没有得到惩罚，反而被带回了宫救治。
后来我想想，当时晕倒，应该只是犯了低血糖。可是那好心的怡妃娘娘，竟然对这样身份卑微的奴婢施以援手，还允许我留在了凝华殿。
从被她救起来开始，我的人生好像走了好运，渐渐在她宫里做到了二等宫女，终于不再受人欺负，不再忍饥挨饿。
我负责她的起居，偶尔做着事的时候，我会偷偷地看她——原来娘娘是这样的。
她生得很美，那完全是古典的一种风情——柳眉凤目，看人的时候眼里好像含着一汪化不开的忧愁。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让她眼含忧愁的，其实是一个男人——当朝皇帝谢熙安。
就像在后宫里追求人格平等的宫女很可笑一样，在后宫里追求爱情的妃子，也很不理智。
后宫佳丽三千，谁敢奢求君王眼里只有一人？纵然那人是莫敢柔。
只是那时我还对她眉间的愁绪茫然无知。
我不过是悄悄地感谢着她，给了我异世里第一份温暖。
我愿尽全力回报她。
——
杜若在这个时候撞到了我的枪口上。
那天，她趁娘娘不在，鬼鬼祟祟地在娘娘的寝殿待了很久，不知道做了些什么。
她走以后，我溜进了寝殿，仔仔细细地看看她动了什么手脚。杜若是她的贴身婢女，连出门都放心地留她看守宫廷，按说不会有问题。
可是看过的一部又一部宫斗剧告诉我，人心难测。我在娘娘的床底发现了一对巫蛊娃娃，纸条上面的生辰八字我不知道是谁的，猜想应该是皇帝和皇后。这样简单粗暴的宫斗手段，真是粗糙。
但我不敢将娃娃交给她，我实在不能自证我的清白；我也不能只将娃娃丢掉，因为我也不知道宫里这样的娃娃还有多少个。
我想到了办法。我将女娃娃上面的纸条取下来，换上了一张新的。
3
这件事情，后来闹得很大。
如我所料，皇帝拿着巫蛊娃娃勃然大怒，甚至他的脸上还有几分让我看不明白的痛心。
而杜若也在这时慌慌张张地跪下来，一边哭，一边将怡妃诅咒皇帝皇后的“罪行”和盘托出。
莫敢柔只是静静地跪着，问：“陛下不信臣妾吗？”
她竟然奢求一个君王的信任。
皇帝的表情，却从盛怒转为了惊疑不定，又慢慢凝固在疑上。
我看不见她的神情，却能看见她跪着也挺得笔直的脊背，仿佛纤弱，也仿佛无坚不摧。
这里本来没有我说话的份，可我却流着泪膝行向前：“皇上！皇上明察，娘娘不会做这样的事，定是有人嫁祸娘娘，皇上不如对比纸上的字迹，定然不是娘娘的字迹啊！”
皇后冷笑一声：“字迹又能代表什么？宫人众多，随便找一个宫女代笔即可。”
皇帝大概也是这样想的，却还是认真端详了一番那两个巫蛊娃娃。
他看了一会，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终于道：“果然不是怡妃的字。这样的事情不会假手于人——绝不是怡妃做的。”
我心里微微一沉，随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果然，不会为这样的事情动皇后。
皇后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依然要求严惩怡妃。
皇帝厌恶地扫她一眼，反而指着杜若道：“将这个背主的贱婢拖下去杖毙。朕自有决断，不会轻易被人迷惑。”
他说这话时，皇后微微一颤，终于看清了局势，不再说话。
这件事情就这样轻轻地一笔带过，我的怡妃娘娘依然是尊贵的怡妃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