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昙花【上】
1
“阿姊,为什么要改名叫相思阁呢?”
“阿姊也不太懂。有个娶了我们楼里头牌的书生曾经说过一句话,文绉绉的。”
“是什么呀?”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清风伴随着月光吹开了庭院的帘子,霜打过的树叶不曾凋落,风也带不走,却因为漱漱的响声惊醒了庭中美人。
梦中醒来,恍惚不已。劝君休诉十分杯。一只打翻的酒盅,石路在月光下浮动,青草压倒的地方,遗落一枝未开的昙花。
小小的人儿趴在鼓上,一身舞裙,面戴紫纱,睡眼迷蒙。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远处传来梅花的歌声,恩客的欢呼,打眼望去,纸醉金迷。
“昙花!又在偷懒了是不是!”
来人眉目含情,双十年华,人未老,鬓如霜。只是此刻她眼角一挑,拉下脸来,月光与烛火相映成趣,穿过她的白发,落在她红配绿的衣裙上。
明明是极其艳丽又俗气的颜色,却被她穿的旖旎风光。
头上簪的是牡丹花,眉间贴的是今岁新买的花钿,嘴唇红艳妖娆,只是这张嘴,喋喋不休。
“昙花啊,桃花去的早,梅花一个顶不住多久了,如今你再不好好练习,以后谁给阿姊养老?”
唱念俱佳,光听着就要觉得这人顷刻间泪如雨下,音调婉转如九曲回廊,真真是动人心肠。
我终究还小,美人垂泪,连带着空中也多了几分脂粉香。我不知如何宽慰,只得爬起来急慌慌道:“清澜阿姊,昙花有好好学的,阿姊你看,我给你跳一遍。”
晚风微凉,吹醒几分酒意。轻灵的脚尖一点,纵身飞旋,鼓声阵阵,耳边仿佛已经响起乐师弹奏的琵琶声。
烛光扑朔迷离,目光起伏于鼓间,回首下腰,起身回旋,手中拽布绸,起舞时身轻如燕,于是作舞名“飞燕”。
缺了一角的月挂在枝头,与前院的熙熙攘攘相比,此刻愈发显得冷清。
对影起舞,仿佛天边孤雁般缥缈。
一舞完毕,我抚着胸口起伏,像是等待她的表扬。
“阿姊,我必将一舞倾城,名动四方。成为这金陵最好的舞者。”
清澜不知何时抹了泪,面上却无一点泪痕。她冁然而笑:“不错,小小年纪便有此志气。”
我年岁尚浅,又爱听故事。此刻云色微茫,月光淡淡,我央求着清澜,再给我讲一次桃花的故事。
“她是相思阁的头牌,姝色无双,也是阿姊最用心培养的一个姑娘……”
只是每一次讲,她眼底总会浮现浅浅的泪光。
2
我还是没有实现自己的抱负。
清澜说,那日我心血来潮月下一舞,本是隔得远,前院的客人应该看不清。
可那一日,我在后院荷花池中点上了灯,祈愿桃花姐姐安康。
袅袅的东风吹拂暖意融融,春色更浓。花朵的香气融在朦胧的雾里,而月亮已经移过了院中的回廊。
正所谓美人如花隔云端。皎洁的月儿转到了天空,就像玉盘那样洁白晶莹。
正巧那人半醉未醉,微醺。
二楼雅间,烛火明亮,挑起绣帘,远远观望,恰逢我灯下起舞,月影翩跹,飞燕般的身姿在月下若隐若现。
他伫立在窗边,清风送爽,良辰美景,把酒对月,遥敬美人。
此后,我便入了他府邸。
据说清澜本是不愿,但他给的太多了,一月为期租贡我,入他府邸,只作舞姬用。
我倒还是记得清澜红着眼眶指着我:“她是我最爱的丫头,在楼里自小便养着。”
那人低笑一声,声音传来,清朗又温柔:“那妈妈是想如何呢?”
只见清澜拿起沾了姜水的绣帕往脸上一抹,抽抽噎噎的比了个二。
“得加钱。”
他倒也是出手阔绰,于是两张银票,我便跟他回了府。
他后院倒是宽敞,我见他摆的鼓似曾相识。
我忍不住上前摸了下,确认了是和相思阁一样的,不过比较新。
“小丫头,你倒是抬起头我瞧瞧。”
我正在低头沉思,冷不丁的被叫到。
四下张望,左右无人,应该是在叫我。
我便慢吞吞的抬起头望他。他在楼里与我隔着一帘,影影绰绰,我也看他不清。
他倒是极其好看,叫我一眼沉沦。
“你是异瞳?你这双眼眸,倒是少见。面纱可能摘下?”
我摇摇头,回道:“不能的,公子。”
或许他太好看了,我有一种心悸的感觉。忍不住就想与他说话。
“我是清澜从后山的树下捡来的孩子,我自小便在这儿长大。”
还有一句话我没说。清澜说,只有我夫君才能摘下我的面纱。
面对眼前玉树兰芝的公子,我竟然莫名的自卑。
什么是喜欢呢此时我不知道,我只怕他失望,我急急忙忙的补充。
“我必将是金陵舞技最好的女子。公子若想看,可以把鼓移到后院池中。”
打眼望去,晴日阳光照耀下,水波荡漾,光彩熠熠,美极了;池中泛起云雾朦胧,缥缥渺渺,又显出别一番奇妙景致。
他许久不曾出声,我也不敢抬头再看他。
我手心都出汗了,想往前两步,却被石阶绊倒,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一定狼狈极了,偷偷望他,却他捂着嘴笑:“真是个有趣的丫头。”
头上的玉冠都笑歪了。
这一刻,我突然决定不要喜欢他了。
可是他笑的那样好看。
我就那么看着他,心里突然冒出一句文绉绉又俗气的话——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