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浮生一遇，便抵万千【贰】
村里头新来了户人家。
陈石头无聊地踢着石子，耳畔是宋晚霁在旁絮絮叨:“……住我家旁边那户人家姓郑，据说在京都做香料生意呢！刚开始我还奇怪，村里面最好的屋子在南边，他们却偏偏搬来我家附近，爹说是他家的儿子想跟着我爹讨学问，好像才比我大两岁……”
“前些天放榜，你爹中了探花吧？”陈石头出声打断她。
宋晚霁愣了愣:“嗯，是，是啊，怎么了？”
宋秀才科考了半辈子，虽满腹经纶，却次次落榜。可他从未放弃，年年进京赶考，终于在他四十八岁考中举人，五十岁这年中了探花，一向节俭的宋家激动的连着宴请了三日村中人家。
这本是家喻户晓尽人皆知的事，怎么他这时候要问？
陈石头冷哼一声:“难怪咯，我看他们家讨学问是假，想着日后攀附高官是真吧！”
肩上挨了不轻不重的一掌。
陈石头没感觉有多痛，宋晚霁的手却红了。
“才不是！我不许你把人家想的那么坏！”
看着那只白皙的手泛了红，陈石头有些心疼，正想安慰两句，却被一个突兀传来的清冽如泉的男音打断了。
“你就是晚霁妹妹吧？”
寻声看去，一个长发半挽，身着月白长袍的俊美少年朝着二人的方向徐徐走近。他步履轻缓，携来一阵淡淡香风。
少年没给陈石头半个眼神，却将目光久久停留在宋晚霁的脸上，勾唇一笑:“面若桃李色，唇含一点红。晚霁妹妹生的果然好看。”
“你谁啊？”陈石头冷了脸。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我姓郑，单名修。”那位少年略挑了挑眉，眼神缓缓移向陈石头，眸中的不屑让陈石头彻底发了火。
身旁的宋晚霁却因少年的一句夸赞羞红了脸，低下了头。
“你，你便是要跟着我爹做学问的郑哥哥了？”她绞着衣角小声问道。
“妹妹聪慧，”他又向前走了两步，挨得她更近了些，“以后我们便要常见面了，请妹妹多多指教。”
“离她远点！”
陈石头忍无可忍，飞起一脚便朝他踹去，登时，郑修被人踹倒在地，胸口处赫然留下一个黑乎乎的鞋印。
宋晚霁被吓呆了，瞧着郑修咳嗽不止，竟呕出口血痰来，这才回了神，狠狠推了陈石头一把:“陈石头你干什么？你这无可救药的莽夫，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陈石头愣住了，眼睁睁看着她扶起郑修，一步步朝家走去，没有回头看自己一眼。
被踹的明明是郑修那混小子，怎么自己的心口却那么疼？
陈石头想不明白，落寞的回了家，从那以后也再没去宋家读书了。
又过了一个月，听说宋秀才，不，该叫做探花郎了，因着要入朝为官，他们阖家准备搬去京城居住了。
整整一个月没见到宋晚霁，陈石头心中本就念得很，如今一听这消息，更是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等天一黑立马趁着月色从家偷溜了出来，一口气跑到了宋家后院。
他不好意思敲正门进去扰了人，便在后墙挑了个略矮的地方，蹭蹭两下上墙翻了进去。
落地时，扭头正对上一双瞪大的杏眸。
“你怎么来了？”
“你怎么在这儿！”
二人异口同声的惊呼，转而又都有些不好意思。
陈石头挠挠脑袋，有些窘迫:“听，听说你要搬家了，想来看看你。”
宋晚霁点点头，叹了口气:“是啊，我要搬家了。想到要离开这个从小生活的地方，我便心中难过，就来院子里吹吹风，透透气。”
陈石头着了急，竟忘记了男女有别，一把拉住她的手:“那，那你还回来吗？”
宋晚霁的脸不由得发着烫，她试图将手抽出来，却没能成功。
还好夜色正浓，她的异常他看不到。
“我不知道，也许……不回来了吧。”
陈石头的眼眶泛了红，手中的力道愈发紧了些，仿佛这样便能将她留住了。
一滴泪从他眼角滑落，流过了面颊，滴在了宋晚霁的手背上。
她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抹去他眼角的泪珠，扯出一抹笑颜:“石头，你哭起来真难看，我可不想看到你落泪。这样吧，你若想我时，就为我种下一株我最爱的向阳花，也许等它烂漫遍野那一刻，我就回来了。”
“我不过是个无可救药的莽夫，哪会种什么花啊。”陈石头抹了把脸，将余下的泪憋了回去。
“晚霁，你答应我，一定要好好生活，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嗯！”
三日后，村里搬走了两户人家，一户姓宋，一户姓郑。
陈石头也长大了，得帮衬着家里做活计了，常常忙得抽不开身，本就所念不多的学业更是荒废了下去。
可他没有一日不念着宋晚霁，总是偷偷打听着她的消息。
先前日子，他还能收到她写来的信。他识的字不多，连蒙带猜才读懂那信上大抵是写着些个她的生活琐事。
他本想回信给她，可提笔才悔自己往日不爱学习，会写的字不过两三，写的还歪歪扭扭不能入眼。
陈石头叹口气，将含着少女独有馨香的信纸整齐收好，小心翼翼一并锁进盒子里。
两年间，他收到的信攒了十七封，第三年时，他再没收到过她写来的信。
宋晚霁离开的第四年，陈石头得知，她与郑修成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