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潇潇雨荷【伍】
10
怜妃咽下最后一口茶，不舍的环顾了一圈四周。日光洒在她身上，映照着她的绝世容颜。
她在冷宫这一年，已没有什么新鲜胭脂水粉了，用的还是八年前入宫的时候，梅花送的胭脂。
她起身挽起手，回身下旋，回眸一步，又一步，跳的还是当初初见钰公子时自创的舞。
挽起兰花的手穿过晴好的日光，穿过厚厚的宫室，穿过许许多多怨与恨，穿过这些年的情爱时光，惊起尘土飞扬。
雨打荷叶声又响起，混着叮铃的宫铃声，混着阁楼木板腐朽后吱呀的声。
怜妃单薄的身影在打湿的轻纱中浮现，她在帝王最爱她时打造的楼台上起舞，赤着脚，一圈又一圈，裙摆翩翩。
这次，没有给她撑伞的人，也没有钰公子。
这次，只有小莲，和多年前一般赤纯的小莲。
那抹粉色如池中的荷花脆弱不堪，荷花在池中摇曳，小莲在摇摇晃晃的跳着。
她跳尽了一生的委屈，泪一滴又一滴，她从不会说他来晚了，从不怨过她的钰公子。
只有这一刻，她才是小莲。不是祝清绝，不是璟贵妃，也不是冷宫的怜妃，她只是小莲。
小莲她不懂政治，她只是觉得，从女儿去世，到自己成为怜妃那日，钰公子早就死去，那副躯壳不过是做了一个帝王该做的事情。
钰公子赌赢了小莲的爱，小莲赌赢了顾景钰的心。
只是，璟贵妃赌输了，怜妃也赌输了，在小莲答应跟他走的时候，已经输得一败涂地。
“对不起。”
她这样说。
对不起漪兰的好意，对不起梅花姐姐，对不起德妃，对不起自己的小公主鸥鹭，也对不起因为她而被牵连的小太子。
最后一个舞步落下，尘埃落定。
“一切都该结束了。”
她这样想。
因她而起的一切，都该结束了。
她太贪心了，想要钰公子所有的爱，却不懂帝王的心。
还好她的小公主没有与她一般被困在这座宫墙里。还好她的小鸥鹭飞走了。
单薄的身影从高高的楼台一跃而下，自幼会水的小莲，含笑沉睡在了荷花池里。
从荷花中来，也该在荷花中离开。
她什么都没有带走。
“顾景钰，这次，你真的不会来了。”
“顾景钰，但愿给你带来的一切麻烦都结束了。”
只道江南春风岸，故人影，未曾留。
此生了却人间事，心不悔，来世休。
——
景成十一年，怜妃殁。
7
原来她什么都安排好了。
漪兰回来时看到荷花中的尸首时当即落了泪，跟在她身后的帝王却疯魔一般跳进池子。
顾景钰抱着她尚有余温的尸首，踉跄了几步，回到阁楼立即唤太医。
还是没有留住她。
太医们跪了一地，生怕帝王嘴里下一句就是陪葬。
他却面无表情的挥退了他们：“下去吧。”
漪兰看到有血从他嘴角溢出，他依旧冷静的擦拭掉唇角的血迹。
跨过地毯上的血迹，坐上床榻，望着小莲安静的侧脸，顾景钰握住她已经冰冷的手：“原来，鸥鹭走的时候你是这样的感受。”
小莲再也不会回应他了，再也不会带着几分委屈说我以为你不回来了。
他摩挲着小莲让漪兰送去的盒子，打开是当初那枚玉佩，有裂痕却被修补好的那枚玉佩。
底下压着一封信，泛黄的纸张，凌乱的字迹。
“吾夫阿钰。展信佳。你回来了吗？别难过，也不要怪罪别人，谢谢你给小莲一个家，小莲这一生并不凄苦，有人照拂，有饭吃，有衣穿，有房子住，还有阿钰让小莲有枝可依。遇吾夫阿钰，乃是一生之幸。此生缘分已尽，勿念。”
顾景钰盯着信，仿佛初见时的小莲就在眼前，就在耳边絮絮叨叨。
他望着了无生息的小莲，心头密密麻麻的疼痛泛起。
她这一生，无父呵护，无母爱护，幼女夭折。所拥有的，唯有我而已……
他的泪，一点，一滴，打湿了信纸。
他将以为能像初见时给她撑伞，替她遮雨，挡住宫里所有的魑魅魍魉，叫她一世安稳。
顾景钰抚摸着她的脸，咬牙切齿的骂她：“骗子，此生都不愿与我白头到老，还提什么下辈子。”
桃花眼里溢满了泪，他赌气道：“朕不爱你了，听见没，朕不要小莲了。”
期盼小莲能回他一句话，哪怕是赌气。
不过片刻，他在小莲额头印下一吻：“骗你的。你骗了我，我也骗你一次。下辈子，我还去找你。”
漪兰突然撩开帘子，出声打断他，丢给他一个荷包：“皇上，这是娘娘一年前要送您的生辰礼物。奴婢退下了。”
顾景钰拿在手中，心疼尤甚。
这是她被陷害做巫蛊的布料，小莲不擅长女红，这是小莲做的最精致的荷包。
当时他才掌握住世家贵族的命脉，坐稳帝位，太子逝世，又牵连巫蛊，降位禁足是他最能保全她的方法。
他拉着小莲的手，抚摸上自己的泪痣。泪水顺着她的手落下，一点，一滴，混在她袖口中。
“小莲，我对你的心意，从无更改。”
明明下个月，他就可以收网，就可以接她出去了。
她一生无父母，靠着荷花养活自己，住的地方还漏雨，却说一生并不凄苦。
她背井离乡到此处，却说有枝可依。
她明明在冷宫，一年未曾相见，却从未怨过。
他闭上眼，泪珠依旧滚落。
明明已将此事影响降到最低，顶着压力护她一命，却还是让她落到如此境地。
顾景钰在碧荷宫内，枯坐一夜，一夜白头。
第二日，他书圣旨，许氏欺君，夷九族。德妃谋害慧文太子，赐毒酒。
世家中，云家，李家，崔家，陈家一系列的官员入狱抄家，男子午后问斩，女子流放千里。
云家一脉官员结党营私，暗杀朝廷巡抚，延误军情，导致忠勇侯一家战死。
李家一脉官员隐瞒江南水灾之事，导致数万人无家可归，瘟疫蔓延，更鼓动反贼自立为王，拦截朝廷赈灾银两物资。
崔家一脉官员冒领柳家功劳，私下置茶盐，联合德妃谋害慧文太子。
陈家一脉官员通敌卖国，私收贿赂，隐匿税收，春闱作弊。
燕王与钟御史揭发罪行，证据确凿，燕王幼女却遭受陈氏反扑，命在旦夕。
……
一切尘埃落定后，众人以为怜妃祝氏不过是帝王用来迷惑他们的棋子，但璟成帝追封祝氏为后，不顾众文臣反对，立生死两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