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潇潇雨荷【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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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莲面泛桃花,学舞也不专心,叫梅花担心了好几日。
梅花待小莲如长姐,小莲便把钰公子的事告知了她。
梅花沉默不语,她不知如何劝解,往日的舞也不学了,新教了小莲惊鸿舞,又将《楼东赋》教着小莲记下。
小莲隐约知道她的用意,明媚的笑着与她分说:“我已做好他一生不回来的准备了。”
小莲的明媚里,多了抹哀伤。不过她仍旧是灿烂的活着,学舞,采莲,唱采莲曲,再把赚来的银钱送一半去李大婶家。
日子总是过的快,与他分别是盛夏,冬去秋来,又是一年莲花开。
日照清荷,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小莲打开门就见到了那个日思夜想的人。葡萄架下,坠着生涩的果儿,立着锦衣金冠的人。
他目光如炬,薄唇轻抿,不知如何开口。
许久,他才走近,依旧是当初的温和:“小莲,我回来了。”
小莲仿佛被定在那儿,不敢置信,半晌,眼里聚了泪花。一滴,两滴。这次,没有落在裙摆上就被顾景钰温柔拭去。
小莲抱着他,闷闷的说:“我以为你再也不回来了。”
顾景钰搂着她,任由她的泪水洇湿身上的衣袍——尽管,这是为了见她而挑的最满意的一套。
他轻轻抹去小莲花脸上的泪水:“怪我,处理事情晚了。别生气,小莲,我给你建了个宫殿,你再也不怕无家可归了,我给你一个家,好不好。”
小莲脸上挂着泪珠,瞪着眼不可置信的问他:“宫殿?你是什么人?”
“我的身份有许多种,或许皇上,是最重要的一种。”
顾景钰捂住她的眼睛,想捂住她眼里的震惊,更想捂住她眼里的伤心。
小莲低下头垂泪,一点,一滴,落在二人之间,仿佛划出了亿万年的距离。
她哽咽道:“我以为我会是你的妻子。”
她鼓起勇气,抬起红肿的眼打量着眼前人,难过得浑身颤抖,裙摆下的手握着玉佩,越来越紧。
小莲想用最平常的语气,但她克制不住被欺骗的愤怒又因难过到了极点,张口便落泪,讲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原来……我,我得到的爱……只是,只是三千分之一!你……你走吧,走吧……”
他不免慌了神,急切道:“小莲,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妻。”
“你信我,好吗?我会护着你一世无忧。”
小莲抬起头与他对视,心中满是愤怒。
妻子?他又把自己的原配与孩子放在何处?!
小莲将玉佩扔在他身上,转身头也不回的吼着:“你走!你走!”
玉佩碎了。上边的荷花与龙,也断了。
小莲的门,又关上了。
他在小莲家等了一天一夜,她不曾出来。
于是他便等,为了处理政务只能来回奔波,从盛夏到隆冬,整个人都消瘦了许多。
他会默默帮小莲,帮她剥莲子剥到手出血,帮一切她在意的人与事物,她恼的时候,他就不打扰,他静静的欣赏她的舞。
他会在一切小莲最需要他的时候出现。
他仿佛一个疯狂的赌徒,不顾一切。
他在赌,赌小莲的心,赌她的爱。
等小莲将一切事物处理好,给梅花写了诀别信之后,他再次递出了修补好的玉佩。
他赌赢了。
9
可怜妃赌输了。
怜妃清绝,孤女出身,被太傅收养,顶着祝氏嫡女的身份入宫。
怜妃一开始也不是怜妃,她是璟贵妃,顾景钰的璟,是璟成帝的璟。
碧荷宫是帝王为她大兴土木新建的宫殿,祝氏女入宫便是璟贵妃,特赐除皇帝外谁也不跪的特权。
皇后对此并无动作。她是正妻,育有太子,不会在意区区一个宠妃,她母家势大,烈火烹油,另一个就是璟贵妃,她不在意宫权。
璟贵妃是集三千宠爱在一身,若是她罚人,帝王都会为她收拾摊子,但她从不嚣张跋扈,素来与人为善。
除了一开始就看不清状态的许美人,无人敢去截取璟贵妃的宠。
许美人用腹中龙胎陷害她,却叫人钻了空子,阴差阳错成了真落胎。
只见帝王一来,先去安抚璟贵妃,再抬眼环视四周,只用漫不经心的语调说着:“皇后,这样的事,不该朕来处理。”
“许氏,打入冷宫。”
“便是朕的璟贵妃做的又是如何?护不住自己的孩子,便是无能。”
“朕从不疑璟贵妃。”
帝王心太偏,只暖小莲,叫其他妃子的心凉了又凉。
怜妃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下去。
她有孕到生产都被护的密不透风,小莲逐渐迷失在了这宫里。抱着小小的婴孩,抚摸着她温热的脸,小莲觉得碧荷宫就是她的家。
——
也是这样一个晴朗的日子里,长得跟她十分相像的小公主没了呼吸。
小莲痴痴的抱着她,想着小公主喊的第一声娘,会爬会笑,昨日才撒娇要一起睡。
“娘娘,您放手吧,小公主早已去了……”
小莲充耳不闻,跌坐在地上抱着襁褓,直到下了朝的顾景钰匆匆赶来。
他朝服都没来得及换,气喘吁吁地:“小莲,我回来了。”
小莲没有动作,眼神空洞的盯着小公主。
顾景钰不敢置信的蹲下身子,探到小公主没了生息,有些冰冷的手,随后震怒:“给朕彻查!朕必不会姑息!”
小莲被这样的声音唤醒。
她想起小公主最后的那声:“娘。”
软糯糯的童音,带走了小莲一半的命。
痛彻心扉的感觉涌上心头,晨起到现在的无助叫她一下子掉下泪来。
低哑疲倦的声音响起:“我以为,你不回来了。”
他眼角泛红,祈求般的看着她:“朕前朝事忙,小莲,这件事朕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她木然的点点头,流着泪替自己女儿擦拭尸身,换上干净漂亮的衣裳。
一如她当年给自己的娘亲换上的那件干干净净却打满补丁的衣裳。
——
岁月从此流逝,许多事仿佛一梦经年。
后来这件事也没有个交代,就像他没有处置她,给皇后跟逝去的小太子一个交代,也没有还她一个清白。
二人间隙横生。
她想起自己的女儿,想起活泼开朗的太子,想起德妃分娩之后抱着死婴癫狂的模样,想起阿梨姐姐冷漠的眼神。
一滴,两滴,泪滴晕开在茶杯里。
这茶水,格外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