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潇潇雨荷【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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漪兰出宫了。
她带着怜妃娘娘的遗物，要去江南送到梅花姑娘手中。
漪兰走走停停，带着信，带着两个包袱。
当初小莲给她的灰色盒子里，是一千二百两银票，一对金镯子。
娘娘也给她留信了，还好她认识字。
娘娘说这些不是作为主子的赏赐，是作为祝清绝这个身份，对她不离不弃的感激。
漪兰看到之后哭成了泪人。怪不得，怪不得娘娘禁足的时候，常常提笔练字。
不知娘娘的字是何时学的，宫里这些年，除了练舞，便是看书，也会叫几个识字的大宫女念书给她听。
皇上并非日日都来碧荷宫的。皇上要去看望皇后，查太子功课，也要去看望他的青梅表妹德妃，因为她有着身孕。
她的贵妃娘娘，从来都是和善的人，为皇上屡屡落泪，却从不让他知晓。
漪兰不懂情爱，也不懂为何那么多人嫉妒娘娘。
皇上不来的时候，娘娘也曾枯坐到天明。后来，或许是想开了，她会让宫女们下去歇息，自己上去芙蓉楼习舞，这一跳便是半夜。
漪兰收到的那对金镯子，是娘娘入宫前给自己攒的嫁妆，后来用不上了，也想留在心底做个念想。
想来是在宫里困的太久了，连这个念想也不留下，又或者，没有必要留下。
都说贵妃奢靡成性，可是她入宫八年才存了千余两，冷宫这一年几乎没有动过这笔银子，最后泡的茶水也喝了个干净。
银子都给漪兰带走了，金镯子也带走了。
但是娘娘她什么也没带走。
她只穿着刚入宫的衣裙，戴的是这八年里，皇上唯一亲手打造的金簪。
巫蛊之事牵连了太多人，娘娘她日复一日的折磨着自己，也常常会问她：“阿兰，你说那些人可会怨恨我？想来是怨的，因着我丢了性命。”
漪兰想说，都是策划这场祸事的人引起的，与她无关。
漪兰的腿，是为了贵妃娘娘求太医落下的病根。看着烧的不省人事的娘娘，她在皇后宫外跪了一夜。
她听见了皇后的叹息：“你这丫鬟倒是忠心，怜妃是救过你的命吗？”
漪兰不敢多说，只一个劲的求她。倒也为她的娘娘求来了生路。那以后，娘娘就天天喝药了。
漪兰只想她活下去。
就像那年，她被诬陷偷窃，被嬷嬷打的奄奄一息时，娘娘愿意为她请来太医救她一命。
瑟瑟冬风中，传来温暖的声音。
“好姑娘，我知道你是冤枉的，你可千万要撑下去呀。”
这句话，她也想送给娘娘。
——
不知马车走了多久，终于到了娘娘口中的江南。
清风楼是很出名的，漪兰不费什么功夫就找到了。
她敲响后院的门，站在那儿说：“我是小莲的人，她托我找梅花姑娘。”
楼上立刻下来了一个戴着面纱的女子，她眉目如画，一身书香气息，柳腰极细，身子却颤抖着，带着哭腔：“小莲过的如何了？她，她还好吗？”
漪兰眼眶一涨：“还请您找个地方说话。”
梅花带她上楼，漪兰只说：“贵妃娘娘已经仙逝两月了。”
梅花便落了泪来，口中念念有词：“都怪我！都怪我！我当时劝住她好了，那宫里都是吃人的地方！”
她懊悔着：“我留住她就好了！”
“我怕她没了营生，到底是良家女子，怎能一生如我这般卖艺？”
梅花泪如雨下。
“小莲，我初识她，她才十三岁，一身骨头，拉着莲藕叫卖，手上磨的都是血，脸上都是脏兮兮的泥，那眼睛却很明亮。”
“小莲手臂上有道口子。是她娘走后，她饿极了，与野狗抢吃食，被野狗咬下来一大块。若不是李婶子瞧见了救了她回去，小莲怕是长不大了。我想着，她去了皇宫肯定有灵丹妙药，能治愈好她的伤疤。”
“小莲能吃饱之后啊，多的钱她都给了李婶子，给李婶子养着那些姑娘跟身体有缺陷的小伙子们。有时累了，她就在楼里吃剩菜剩饭，她说没人要的饭菜也是干净的，也能吃，她也没人要，何必嫌弃粮食。”
“她学舞很快，悟性也很好，我又教她读书识字，她每天习舞也从不落下。”
“不曾想那么勤快善良的姑娘就这么去了！”
“她今年方才二十六，就已经不在人世，几乎凄苦了一辈子！”
梅花想抹去眼泪，却怎么也抹不干净，泪珠子不要钱似的一直冒着：“你们那狗皇帝，定是给她吃尽了苦头！”
而漪兰早在路上便已经将泪水哭尽了。
待梅花打开包袱，是她当初送给小莲的衣裳，还有两锭金子。
还有一封信，信上只有一句话。
“梅花姐姐，我想回家。”
漪兰絮絮叨叨的讲着：“贵妃娘娘给我的信上说，希望在这边安个衣冠冢。”
“她不想葬在宫里。也不想埋入皇家。她怕走后，世人都忘了她。”
梅花抱着衣裳，哭肿了眼，语不成调的哽咽着：“不会的，不会的，小莲别害怕，阿姐永远记得小莲。”
炊烟袅袅升起时，梅花带着漪兰将小莲的衣冠冢立在山后桃花坞里。里边有桃花，杏花，如今多了一朵莲花。
梅花在坟前撒下一杯桃花酒，她说：“小莲，姐姐带你回家了。”
李婶子与捡来的小萍，小轻等孩子都去她坟前上过香，除此之外再无别人。
“小莲啊——”
“婶子年纪大了，或许是最后一次来看你啦！你放心，你放心，你赚来的银子，婶子没乱花，把小萍她们好好养大了。”
“小莲啊，你是个乖孩子，往年送来的银子婶子都存着呢。等以后婶子也不在了，叫小萍她们给你上香。她们都是知道感恩的好孩子，断断不会叫你断了香火。”
“小莲娃儿，你既叫我一声干娘，干娘送你最后一程啦！”
头发花白的李婶子已有些看不清了，她抹去眼泪，颤巍巍的将酒水倒在小莲的坟前。
身旁是她养大的孩子们，她们也红着眼给从前为她们挣钱的小莲姐姐烧纸钱。
这世间，终有人记得她。
——
漪兰住在小莲曾住过的屋子，扩成院子，种了葡萄。
中秋夜，梅花带着漪兰在硕果累累的葡萄下坐着摇椅乘凉，葡萄叶随着凉爽的秋风起舞。
漪兰迷迷糊糊睡着了。隐约看到了小莲，娇俏活泼，脆甜的声音传来。
“谢谢阿兰，葡萄很好吃。”
夜风掠过葡萄架，漪兰唇边勾起一抹笑意，睡得更熟了。
——荷花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