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玉兰【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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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之后的很多事情,像是一场大梦。
她给我留了很多钱财,也给我留了一条出宫的退路。
可我没有走,只是终日在空荡荡的凝华殿做着洒扫的活计。
玉兰花谢了。
我沿着玉兰树走了一圈又一圈,树下,只留下了我一个人的足迹。
闲下来的很多时间,我都在想当年的诸多事情,我总觉得有什么被忽略的地方。可我在原来的世界只是个普通人,在这里也只不过是个小宫女,没有多生一颗玲珑心,也没能多长一个脑子。
有时候我甚至怀疑,难道是当初我自作聪明在巫蛊娃娃上留的纸条,害了她吗?
可若真是如此,谢熙安又怎么会好好的呢?
他的悲痛不完全是假的,可是悲痛之余,会有无数人劝他爱惜身子,会有漫长的时光让他将一切慢慢淡忘。
而我不能忘,莫敢柔郁郁而终,也有他的一份。
更何况皇后那里,或许还有我最想要的答案。
我揽镜自照。
我这个身体生得和我很像,比我原来的年纪小,但也已经十九岁了。
这张脸细看起来,其实倒也美丽,只是还远远不及贵妃生前的风韵。
我的眉毛是远山眉,远不像贵妃那样眉若柳叶,我便将它剃得细了,又画上贵妃生前惯用的妆容,对着镜子练习她那样温柔的笑。
我在等一个机会。
——
机会来得预料之外,但我把握住了。
那次之后,谢熙安来凝华殿频繁了许多,每次来,总要坐下来喝一杯茶,然后听我说一些贵妃从前的事。
我当然会说,说贵妃是如何对他一片深情,说他不在的日子里贵妃是怎样相思成疾,说贵妃临走前对他有多么念念不忘。
我说这些话的时候,他就会露出悲痛欲绝的神色,最后对着贵妃留下的那些首饰痴痴地看上一会,失魂落魄。
等他痛过了,我再对着他温言软语,他看着我的眼神也越来越朦胧。
我知道他看见了谁。
就如我现在照着镜子时候的感觉一样。
终于在那一日,他来凝华殿时,带来的是酒。
我猜想到了他的想法,却只是如往常一样乖巧地陪着他饮下一杯又一杯。
我也需要这酒啊,蒙住我的眼,麻痹我灼痛的心伤。
他喝得半醉,便上来抱住我,叫着柔儿,吻着乔薇。
好恶心……好恶心啊……
为什么酒精不能让我彻底迷乱过去,要让我清醒着做出自己都不耻的事情。
可我知道我必须清醒。
我低声地唤他,像我无数次在帐外听到的那样,叫他的名字,顺从得像一只羔羊。
谢熙安,他早就撕开了我的血肉,取走了我淋漓的一颗心,如今再对这副皮囊做些什么我都无所谓了。
我只是推着他,在榻上也好,在地上也好,至少我不想在敢柔睡过的床上,不想让她在天上觉得我太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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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的狂乱过后,谢熙安醒了,看着我的目光很复杂,有些茫然也有些恍惚。
“朕……朕是醉了,认错了人。”
如果真的烂醉如泥,他哪里还能逞一夜的兽欲,我知道他只是用酒给了自己一点放纵的理由。
现在我要把他的放纵扩大。
我用怜惜的目光看着他,伸手将他散乱的鬓发夹到耳后,轻轻地说:“陛下是心里太苦了……是奴婢的错,是奴婢也想让陛下好过一些。陛下,只是太想念娘娘了。”
他一把握住我的手腕,放到了自己的胸膛上。
“是啊,朕很想她——想得心里总是难受,朕要怎么办?”
我顺势靠进他怀中,用最温柔的语气诱导他:“奴婢也很想念娘娘,每回皇上来,奴婢都仿佛看到了娘娘还在。”
我看不见他的神情,却能感觉到身上一紧,他紧紧地把我箍在怀里:“每回看到你,朕也像看到了她一样,心里也不那么空了……”
可他的胸膛里咚咚跳动着一颗心。
那么有力,那么鲜活。凭什么。
……
这件事之后,谢熙安封我为柔才人,住在凝华殿的偏殿。
这封号给得太明显,活似一巴掌扇在人脸上,不过抽痛的不是我,是皇后,是满宫里的嫔妃,甚至是……张美人。
毕竟一晃五年,她还只是个美人。而我一个宫女,竟然很快要和她平起平坐了。
所以,当皇后要我跪在她面前,端着那盏滚烫的茶水的时候,我并不意外。
我只觉得她太沉不住气,要不是家世实在好,是绝对做不了皇后的。
可她不就是凭着家世,占了敢柔的位子,还一次次在请安的时候磋磨她么?
不过终究有些事与从前不同了。谢熙安登基多年,根基早已稳固,他还会像从前那样迁就这位皇后吗?
我乖乖地跪下,端着茶,视线里是皇后绣金的一双绣鞋,还有一截鎏金边的裙摆。
她要我就这么一直端下去,而她从容地坐着,才能彰显出她的尊贵来。
可我,并不想按照她的剧本来。
“啊!”满宫里看着,那滚烫的茶杯摔在地上,烫红了我的手,而我却怕极了似的去拾茶杯碎片,划了满手的口子。殷红的血从手上不断向下淌。
我被送回了凝华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