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埋粮
“绘儿啊,往后可不许在外面乱跑了,还要看住弟弟,这几日北方的灾民来了,离他们远点。”
父亲一脸凝重地叮嘱,他提起那木制的工具,来来回回地搬着,在家附近敲敲打打,似是在修建着什么。
“知道啦。”江绘乖巧地颔首点头,紧紧牵着弟弟,好奇的目光如影随形,跟在父亲身后。
“爹爹,你这是在做什么呀?”她终究是藏内心的好奇,开口问道。
“把咱家这栅栏木墙加固一下,免得那些灾民饿得发疯,跑来咱家抢粮食。”男人边说边干着手中的活儿。
“抢东西?他们敢抢走我们的粮食?官府难道不会抓他们吗?”江绘诧异地问道。
“或许会,或许不会。现在的情况还算过得去,饥荒尚不严重,官府还能够应对。但若这旱灾持续下去,必将愈演愈烈。”
“到那时,官府也会应接不暇。即便官府将那些抢夺粮食的灾民捉拿归案,那些粮食也不会回到我们口袋里。”男人言至于此,默默地继续敲打木头。
敲门声传来,院门外传来一声沙哑得如同破铜锣一般的女人声。
“发发善心吧,给我们点吃的吧我儿子要饿死了。”
男人站起身来,从一旁抄起砍柴斧,小心翼翼地把院门推开了一道细缝,眯起眼睛,透过门缝观察。
门外蹲着一位面黄肌瘦的妇人,她怀里的小儿约莫四五岁,面色如红纸,仿佛轻轻一戳就会破掉,此刻更是紧闭双眼,昏迷不醒,就如一只濒死的小兽。
一位老人佝偻着背,站在妇人身后,不住地摇头。
“爹”江绘投去同情的目光,拽了拽男人的衣角。
男人的大手抚住江绘的头顶,她识趣地闭上嘴巴,掏出那机巧小鸟牵上弟弟便去一旁玩了。只是眼神还不断往院门瞟,关注这边的事态发展。
那妇人怀中的孩子与弟弟江画一般大小,江绘不由得心生怜悯,若是将来自己或弟弟身陷如此困境,是否会有人雪中送炭?
男人和那妇人交谈片刻后,便迅速关上院门,步履匆匆地走进屋内。
不一会儿,他又折返回来,半开院门,将一块半粗饼递到妇人手中。
妇人与那佝偻老者心中满是感激,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因为长时间缺水而无法流出。
他们拼命地弯腰鞠躬,以最卑微的姿态向眼前这男人表示由衷的感谢。
男人看着这对可怜的母子,心中涌起一股酸楚。他知道这样做可能会给自己带来麻烦,但面对眼前这个与自己儿子年龄相仿、生命垂危的孩子,他实在无法坐视不管。
他说道:“就在这里把食物吃完吧,不要带回去给其他灾民看到,否则不仅会给你们带来麻烦,也可能牵连到我。”
说完这些话后,男人默默转过头去,不忍再看妇人和老者那感激涕零的面容。
他心里明白,在这乱世之中,善良往往是一种奢侈品。
夜晚,江绘百无聊赖地在躺会在床上,想睡也睡不着,她满脑子都是白日那灾民妇人的面孔。
忽地听到隔壁传来爹娘的声音,她有些好奇,将耳朵紧贴墙壁。
“这是真的吗?”
这是娘的声音,语气中带着着急和惊惧。
“是的,军队在大名山尝了苦头,正边跑边打,补给线被金人切断,一部分军士在前线抵抗,一部分在后方搜刮民间粮食以供前线,现在便来到这乘州了。”
“那怎么办?江流,我们家攒了不少粮食,若是被那些军爷知道,非给我们抢走九成不可。”
“不行,不能给他们知道,我们藏一部分,留一部分,军爷若是要,我们就给。分地方藏时间也不太够,我去后山挖坑埋粮食,你叮嘱孩子们和咱爹妈不要说漏嘴,那军爷明天后天估摸就要来了。”男人低沉说道,抄起铁锹打开院门,确保四下无人后,把米袋丢上推车,向后山走去。
江绘躺在床上,她翻来覆去,怎么也无法入眠。
终于,她忍不住从床上爬起来,轻轻穿上那双小巧的鞋子。然后,她悄悄地打开房门,细心观察周围,确保无人跟踪后,循着父亲离去的方向跟了上去。
月光如水洒落在地上,照亮了前方的道路。深林静谧,江绘小心翼翼地走着。夜空中悬挂着一轮皎洁的明月,仿佛在默默注视着她。
江流正弯着腰,肩上扛着一把铁锹,奋力地铲起一锹又一锹的泥土。汗水顺着额头滑落,浸湿了他的衣衫,但他似乎浑然不觉,只是专注地工作着。
偶尔停下来休息时,他会用一块洁白的布擦拭额头上的汗水。
后山是江家祖地,许多江家先辈就埋在这山丘之下,庇佑着江姓后人,如今,江家没落,跑的跑,留在祖地旁的江姓也就只有江流这一户了。
“爹爹!”江绘小声喊道。
“江绘?你怎么来了?这么晚还不睡觉?要给别人看到了咋办?”江流厉声凶道,却也压抑着声音,生怕给人听到。
江绘有些委屈,低下头,“我担心爹爹听到爹爹与娘的话,有些睡不着。”
“我过来前特意检查过了,没有人跟着,放心吧爹爹。”她想了想补充道。
江流顿时心软了下来,江绘这孩子生得好看,眼睛大,睫毛长,都随她娘,打小就聪明,懂事开始就非常让人放心,有了弟弟以后也不会争抢什么,凡事主动让着弟弟。
他想了半晌,除了怕江绘来着给人看见,粮食遭人拿去以外,自己也没什么理由凶这么一个乖孩子。
“绘儿,我知道你机灵活泼,但这件事非同小可,明天千万不要乱说话,别透露我们家有如此多余粮,也别透露我们施舍过别人,若是这些粮食被兵爷,或是那些逃荒的灾民发现,我们家就完了,没有了这些粮食,我们家连两个月都未必能撑到。”
江绘从没见过父亲用如此严肃的语气与自己说话,她噤若寒蝉,点点头。
江流沉默不语,全神贯注地用铲子挖掘着泥土,每一铲都显得格外用力。
江绘则站在一旁帮不上什么忙,只能蹲下身子默默注视着他的动作,同时脑海里不断思索着未来的道路。
饥荒……旱灾……这些字眼如同沉重的石头压在她心头,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无法想象那种饿殍遍野,同类相食的惨状,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的灾难。
若是等到家中无米可炊,难道真的要像人们说的那样,背井离乡去寻找生路,为逃灾而颠沛流离吗?
可又能去哪里呢?外面的世界又比家中更安全吗?
土地逐渐干裂,庄稼枯萎,生活变得越来越艰难。
江绘很聪明,有早智,她这个年纪本不该想如此多事情。但乱世在前,人人自危。
江流已经挖好了足够深的坑洞,仅是将这一石多的大米全部埋起来应该不成问题,他拿着布袋子,又拿出从屋顶扯的干燥秸秆,把这些宝贝的大米里里外外包了几层。
江绘总算等到自己能帮忙的时候了,她自告奋勇,从推车上抱起一袋子米,里外包好后,弓着腰提起大米,让它沿着坑洞边缘滚下。
江流看着女儿月光下努力的身影,哑然失笑,心中怜爱。
“但愿我们家能度过这一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