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之后几日,仍有许多人往将军府送门贴。再然后慕念寒进了一趟宫,与国主单独会见了两个时辰。
一个月内置办了府邸,广开门迎四方客的消息也传了出去,上到名门下到百姓,都能寻求解忧之法,按照所求巨细,交付相应报酬即可。
说起来有点像他前东家的生意,只不过承风阁贩卖的是鲜为人知的消息,而慕念寒卖的是解决问题的方法。
当然,有五个条件说在前头,上门寻求解决办法不一定会见到慕念寒,问题经过核实才会决定接或不接,同一件事不收第二个人的投递,不参与针对人只解决事情,银钱不接受拖延。
这近乎是宣告了不会加入任何人麾下,一视同仁凭本事营生。消息传得猝不及防,近几日想尽办法见面和拉拢的手段都成了废纸一张。
看似出人意料,细细想来竟是最不招惹忌惮的办法。
谁人也不知慕念寒进宫密谈了什么,若国主对此并无举措,就说明已经过了明路得到国主的支持,那么阻挠的行为一旦被发现,就会惹得国主恼怒责罚。
谁也不愿当出头鸟被以儆效尤,倒让慕念寒顺顺利利地做起了生意。
开始有人为难试探,想看看声名远扬的智谋,有人趁机多出酬劳,想要贿赂到几分情面。结果都被自称门客的林必清一一应对,体面妥当,让人挑不出来一点儿错处。他的原话是,不用麻烦先生。
至于不露面的慕念寒,此刻在会见一位故人。
独活,是幸运,还是枷锁。
他想,还是幸运吧,撞进了杨夫人的门下。
可每次看见苏子弈,年少的他都觉得痛苦,昭示着一大家人只活下来他们两个,回忆止不住袭来,热闹又孤独。
种种原因,本该相依为命的二人,如陌生人一般,没有书信,不会见面。天地间有一个人和你有同样的经历和秘密,之前的人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可他也仅仅存在在那里而已。
他准备离开承风阁的时候,以为会继续不复相见,苏子弈却主动来了。
多年过去,他们都更加成熟稳重,苏子弈的容貌未有太大变化,五官更加分明,清明的眼眸深不见底,睫毛微微上卷有着漂亮的弧度。
“许久未见,可有想我?”他常用这后半句逗弟弟妹妹们。
慕念寒移开目光,自顾自坐下,“不曾,”顿了顿道,“只有少数不是噩梦的时候见过。”
“那你比我强,闭眼之后,似噩梦而又非噩梦。”苏子弈似乎没注意到他的疏远和无礼刻薄。
“兄长说笑了,好恶分明,哪有介于两者之间的梦。”
“噩梦不一定都是坏的,至少梦里能见到你,见到大家。”若能再相遇,梦比现实更美好,只是清醒更痛苦罢了。
“兄长……”慕念寒把他的名字在心里念了千遍万遍,此刻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故意刺痛两人的话自脑海中溃散,如今的局面,百转千回万般心思,反复斟酌竟不知能说出哪句。
年少人的直白,已被沉重的岁月碾碎成尘埃。
苏子弈看着他,开口道,“你已经准备好了,对吧。”
慕念寒眉头一跳,下意识想否定,抬眼却对上那双眸子。年长几岁足够看透孩童大多数的谎言,之前是这样,虽然此刻他们都不再年少,可却还是担心骗不了他。
轻舔了下嘴唇,开口道,“你诈我?”
同为承风阁做事,职位权限之下,可以轻易知道一些人的位置和生死,但大多数是连自己人都要瞒的任务,苏子弈不可能查得到。
苏子弈细长的手指摆放茶具,翠绿的茶叶在水里打转起舞,没有正面回答,“从进入承风阁,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苏子弈说他也准备好了,无论如何他没有阻止得了,终究是要殊途同归的。
他说当初那许多说服慕念寒的话,也是在说服他自己。可那些话既劝不了曾经的他,亦劝不了现在的自己。
“或许你说得对,如果连我们自己都不在乎,还有谁会在乎。”
“让你一人坚持这么久,兄长实在没有脸面见你。我很愧疚说出那些没良心的话,希望你不要违背自己的心意原谅我。”
慕念寒隐约记得有人曾言,下唇薄的男子薄情寡义。苏子弈说出以后的路一起走的这一刻,他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那里,做出一个判断,都是骗子。
曾经的他说,那是我的家事,我都不在乎了,你一个外人还拼什么命。慕念寒确实记恨了一段日子,即便他不值得,那些家人也值得。
那么多人,一日之间,只有彼此了。
恍若昨日的欢乐氛围,近在咫尺的都城,抬头是不可动摇的天子权威,他不能进去啃下任何人一块肉,也改变不了已经昭告天下的罪名。
心里的熊熊烈火生生不息,即便燃烧性命也在所不惜。他像困兽一样撞得头破血流,不计代价不问后果。
在承风阁磨炼这么久,见过太多悲惨的人生,经手了许多无可挽救的生死,苦痛不能上称比较,可他至少要牢牢抓住这一点希望。
虽然心中依旧是滔天恨意,即便当时下令的人已经不在人世,也不曾减去半分,但已学会埋在心底不动声色。
多点长远思考,就多一分翻盘的胜算,多忍耐一日,就多一些部署。
回首那时的自己,真像个飞蛾扑火的疯子。所以兄长才会害怕,才会劝他放下。好在,他现在已经成为一个理智的疯子了。
多年隔阂消融在茶水中,终于不再互相折磨。即便这一次没有赢,也是他们一起坚持的事。
苏子弈跟着他一起到了燕国,作为杨夫人给他的承诺,承风阁安排的专人辅佐。
苏子弈在承风阁能调动的人手和势力,都可以成为他完成计划的助力。尽管如此,慕念寒还是写信请求杨夫人派了个厉害的人来帮他,渡一个从未设想过的难关。
两个月后,召见进宫。
这段时间,下狱抄家三位朝堂重臣,罪名分别是玩忽职守、贪污受贿和草菅人命。两位大臣家中出事,无心做官自请回乡。
为了补这五位大臣的职位,朝堂上吵了好几天,多少份名单改了又改,送出这个大院就进那个府门。
国后、凌夫人和大公主都坐在上首,也是意料之中的。看着像地位崇高娴淑典雅倾国倾城的装饰点缀,实则外柔内刚运筹帷幄。
相比慕念寒恭敬从容地施礼,夏长珉却显得坐立难安。
凌夫人是名门望族之后,嫁进来曾教过大公主一段时日,对其聪慧赞不绝口。诞下夏长珉前,凌夫人教导过父亲的每一个孩子。
七哥曾说当时以为父亲娶了个教书先生回来。
虽然凌夫人的见识涵养和能力,是他后来认识的许多大臣都不能比及的,但她也着实严厉,他长这么大,见着凌夫人,依旧觉得拘谨。但比起一些见了凌夫人大气都不敢出的朝臣,他觉得自己已经体面很多了。
何况现在这种程度的三堂会审,年少时留下的几次心理阴影中,也鲜有全身而退。更不用说朝堂上稳重的大臣,少有看见双夫人并立而不慌乱的。
夏长珉担心自己给他惹了祸事。
他本想做他手中的一柄利剑,慕念寒不愿,“我自幼学的是忠君爱国,你是少主,你只能做自己的利剑。”
慕念寒有谋略出人力,每次出手都要夏长珉看着,让他把自己当做利剑,对亲近信赖之人也这么说。夏长珉拥有一颗赤诚之心,一旦有所行动和转变,是瞒不住的。
殿内随从并不多,大门缓缓合上,慕念寒落了座,垂眸接受上方的打量和施压。
“慕先生自他国而来,为我燕排忧解难,本宫不胜感激,甚至不知该如何报答,才对得起先生大义。”
“夫人谬赞,愧不敢受。民有所属,识无国界,理辨是非,人难黑白。”
国后深深看了他一眼,缓了语气,“本宫知晓先生一路所行皆为国为民,非良臣不扶持,施恶行必惩治。行路荆棘坎坷,事急从权未尝不能理解。”
顿了顿,又道,“既为我燕好,日后若有需要,可直达国主国后殿前,如何?”
凌夫人开口,“慕先生既来,想必也知我朝一二。国后的话语和某些人相比,还是重上几分的。”
这些话再一次昭示,国后的势力不只有后宫和国主的枕边风,还有她凌夫人和身后的厉家。
想活,很容易,作死,也简单。
慕念寒起身郑重行礼,“草民明白,先行谢过国后夸赞赏识。借势而为自然省心省力,但造势也是草民所求。”
大公主起身走到慕念寒身前,“本宫尚有疑问,还望慕先生解惑。”
“公主请讲,草民不才,愿知无不言。”
“先生为何执着于此?”
“因为草民私以为没有更好的选择。若还有选择,若他不愿,草民自然不会强人所难。可现以草民所知,已没有行将踏错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