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不是阿连
温瑜揽着她的手一顿,下意识紧了紧,却被她身上鼓荡的内力拂开。
“连姑娘”缓缓站起身,手中执着那柄细长软剑,此刻那剑上是与她平日使用时全然不同的凌厉煞气。
她平日里的剑也极为犀利,对战时极快极锐,迄今为止半点不曾落人下风,但那时她出剑只为了对战,此刻的剑却不同。
周围的彩衣楼杀手日日与杀气相伴,能清楚地感受到她剑上的凛冽杀意。
此刻她的剑,是杀人剑。
一众黑衣人惊惧地看着她不断攀升的气势和内力,强大的气劲带起衣角,不由握紧了手中武器,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他们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女子好似突然变了个人一般,不仅气势神情变了,就连内力也在翻倍增长,但多年生死线上养出来的直觉告诉他们,这女子很危险。
但他们不动,此刻的“连姑娘”却不会放过他们。
她缓缓抬眼,露出眼底的淡薄与冷酷,手中长剑如同有了生命般在浅淡的暮色中发出阵阵嗡鸣,下一瞬手腕轻转,没人看清她是怎么动的,但长剑已然挟着毁天灭地般的汹涌劲力橫扫而来。
这一剑如风、如浪,风是万丈孤崖彻骨寒,浪是无际沧海滔天势。
他们被这内力威势慑住,反应都有些迟钝起来,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剑势袭来,连抵挡的余地都没有。
银亮的雪线划过,站在前方的几个黑衣人尚未回过神来,便觉脖颈刺痛,几人下意识地伸手摸去,指尖传来温热的湿濡感,抬手去看,上面已是血色弥漫。
不过一息,原本不过一线的血痕骤然绷开,鲜血喷射而出。几人捂住脖颈,脸色渐渐痛苦起来,不多时便伴着喉间吃力的“咕噜”声,齐刷刷躺倒在地。
黑衣人霎时间少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见此也不由心生退意。
之前开口问连姑娘名姓的橙部黑衣人见此眉头微动,脑中只衡量了一瞬便不敢再犹豫,抬手动作示意剩下的人撤退。
“连姑娘”没有给他们撤退的机会。
伤了“她们”的人,一个都别想离开。
她步伐轻灵诡异,长剑翻转,下一瞬已拦在离去的黑衣人身前。
那黑衣人眼神一颤忙持剑格挡,但已经晚了,雪色剑锋快如闪电,眨眼间已然逼近他的要害。
好快的剑!她到底是什么人?
这是那黑衣人生前在心中留下的最后一句疑问,还没来得及问出口,更来不及知道答案,他就已经倒在了暮色长街当中。
温瑜捂着胸口看向前方,这是方才被“连姑娘”内力震开时气血翻涌导致的伤,但他知道对方已经留了手,若不然他只怕早已同那群黑衣人一样了。
他瞧着“连姑娘”一人一剑如同杀神降世,短短不过几息之间那群黑衣人便已全部横尸在地,眼中却没有欣喜放松,反倒唇角轻抿、目色沉沉,细看还能看出眼底几分未曾遮掩的担忧。
阿连……这不是他的阿连。
而此时的“连姑娘”也早已收手,雪色长剑被她握在手中,似闪着粼粼波光。也不知那剑是什么材料做的,如此杀伐之下竟未染半分血色。
她收剑回眸,淡淡瞥过一旁被震倒在地的温瑜,神情冰冷无波,不带丝毫感情。
温瑜定定同她对视,试图从她眼中寻到那熟悉的温柔与笑意,却发现只是徒劳。
这,真的不是她。
未及让他多想,那边“连姑娘”已经淡淡瞄了眼天边落日,而后冷冷走到一旁盘膝而坐,双眸微阖,似在闭目调息。
几息过后,连姑娘重又缓缓睁开双眼,她揉了揉额角,直到腰间刺痛传来这才回过神来,眼中的冷酷杀意早已敛尽,重又恢复之前的温和淡然。
她抬起头,正对上温瑜微亮的目光。
“阿连?”
连姑娘目光定在他胸口一瞬,又很快移开,缓缓绽出一抹熟悉的安慰的笑:“嗯。”
温瑜眼中这才漫上些温柔与欣喜,他起身走到连姑娘身旁,小心地扶起她;“你没事吧?”
见连姑娘轻轻摇头,他好似全然没见到刚刚发生了什么一般,也没问先前的事,只是苦笑一声道:“是我想的不周全,听闻你的消息就急匆匆赶来,竟忘了这样大的隐患,早知道应当传信让文叔带人一块来的。”
连姑娘看向满地的黑衣人尸首,眼神有些怔愣,顿了顿回道:“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彩衣楼的人出手,即便有他们一起,也未必能安然脱身。”
她说话时声音依旧带着几分沙哑,不比从前清亮轻柔,令她整个人都显得有些沉郁。
温瑜感觉到了她的状态,没有说话,只是无声地紧了紧揽着她的手,用实际行动表明他会一直在她身边。
连姑娘视线从地面移开,望进温瑜一如既往坚定又包容的目光中,下意识地抬手握上他温热有力的手,犹豫了半天还是开了口:“刚刚……伤得重吗?”
温瑜眼神带笑,似有春风拂面:“怎会?你不忍心伤我的。”
连姑娘哑然失笑,嗔他一眼,方才还暗暗涌动在空气中的沉郁和凝滞似乎全都消失了。
温瑜小心避开她的伤将她扶到一旁,伸手理了理她略显凌乱的发丝:“你先在这歇息一下,忍着些疼,我去瞧瞧。”
见连姑娘点头,他浅浅一笑,确认她的伤势并无大碍后,这才转身走向那些黑衣人,俯身查探起来。
连姑娘半倚着墙望着他朦胧光影下动作的身影,呆愣了许久,眼中的光影似乎也随着他的动作明明灭灭。
夜风渐起,暮色下风影摇曳,最后几抹余晖擦过屋脊洒在身前。
连姑娘缓缓伸出染血的右手,暮色下细长洁白的手指如上等暖玉泛着莹润的光,指缝间有流光漏下,在身下透出一片阴影。她凝着掌上微光,缓缓攥紧了手指,好似要握住那抹流光,最终只是徒劳。
没有什么光,她能握住的只有指尖早已干涸的血迹——那是方才动手时飞溅到手上的,因未来得及处理便这样残留下来。
她看着空空如也的掌心,半晌有些凄然地笑了。
一个注定身处暗影中的人,有什么资格向往阳光呢?
这样想着,她微微阖眸,遮住眼底的悲凉与无奈。
等她回复好情绪再次抬头看去的时候,温瑜也已经查探得差不多了。
他手中拿着一枚模样怪异的圆牌起身回到连姑娘身旁,将之递出:“是彩衣楼的暗杀令,应当是准备得手之后留在这里的。”
连姑娘接过令牌,见上面除了红、橙两色云纹外,还刻了一串奇怪的数。
“三万五千两银子……他倒是真拿得出来。”连姑娘翻过令牌轻嘲道,眼中无波无澜。
温瑜眼尖地瞧见她手上的血迹,垂眸取出一方手帕,轻轻拉过连姑娘的手温柔地替她擦拭。
“当真是萧建章?他还活着?”
连姑娘指尖颤了颤,却先盯住了那块手帕,打量了一会儿后微微一笑,有些惊讶地道:“这帕子你还留着?”
温瑜顺着她的视线低头看向手中的帕子,跟着笑笑,没有说话,神情柔和中带着些许追忆。
这是她的手帕,他当然会好好保留。
连姑娘也没再多提,看回手中的牌子道:“这样深恨我,又能把照水剑法用的这样熟练的人,除了他当没有旁人了,可他没有这样大的谋算,这背后还有人,他只是一把刀罢了。”
温瑜皱眉看向那牌子上的数,为了方便雇主查认,彩衣楼每每暗杀得手之后皆会在现场留下这样一块牌子,上面除了彩色云纹外还会刻上雇主所出的价码。
三万五千两,早已不是临水山庄大公子的萧建章是拿不出这么多钱的。
“你是说威虎堂?”
威虎堂正是萧建章的师门,他外公更是威虎堂的护法,能恨阿连到如此地步,甚至拿出这样一大笔钱帮助萧建章的人除了他们不会有旁人。
可是为什么?
当初是萧元洲联合威虎堂和飞云山庄一起动手害的萧元懿,威虎堂和飞远山庄应该是一伙的才是,他们为什么会突然灭了飞云山庄?若是杀人灭口那未免也太晚了……还是他们只是担心已经销声匿迹五年的阿连会再出现对他们动手,所以选择借此引阿连出来先下手为强?
连姑娘听了他的问话却轻轻摇摇头,不置可否。她不由想起进砚城之前遇到的毒莺,眼神略显沉凝。
她也想知道,这背后之人是为了什么。
眼见最后一缕微光也已经沉没,乌蒙蒙的夜色压下白日的繁华,笼罩住砚城的大小角落,远处亮起盏盏灯影,两人也没在此处多留,收好手中的圆牌就准备回临水山庄。
当然,在此之前她要先回一趟客栈,去把灵奴和风藤接上。也不知被关在房内一个下午没见她,灵奴有没有闹脾气。
事实证明,善解人意的灵奴大爷不会因为这个生自家亲亲主人的气,他只会为自家主人又身边多出一个争宠的大家伙而生气。
没错,温瑜在它眼中就是那个争宠的大家伙。
从前在渡水镇,连姑娘身边只有灵奴一个,它自然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后来多了谢羽他们,灵奴没有作出反应,那是因为连姑娘看似温和但实际从未真正同他们亲近过,灵奴自然感觉得到;再后来有了风藤,灵奴警惕了一两天,见那个温吞的大家伙没有取代自己的位置也就很快接受了。
但是这次不一样,从连姑娘和温瑜一进门灵奴就感觉到了,自家亲亲主人和这个大家伙之间很是亲近,他夺走了主人一半的注意力。
灵奴觉得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