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彩衣楼
身后走出的男子一身浅青色长袍,竹簪束发,身姿修长笔挺。他静静站在连姑娘身后,即便如此惨寂的环境中他看起来依旧带着莫名温柔清新的气息,淡淡的微风拂过,扯起他浅青色的衣衫,带起阵阵药香,恍惚间如同仙人坠落凡间。
当真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连姑娘转头看向来人,眼底似悲似喜,但再看却又全被她强压在看似平淡的温柔浅笑下。
“你来了。”
温瑜看着她的笑,心口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攥了一下,既酸且涩,却又难掩心底再次见到她的欣喜与满足,好似一直空落落的心终于被填满,飘荡无依的灵魂也终于有了归处,这百感交集的复杂情绪令他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
他只能细细描摹着眼前女子的眉眼,一点点与回忆中不曾有半分淡忘的一颦一笑对上。
她变了,又好似没变。
五年过去了,她容貌长开了些,比起当初的青涩稚嫩,如今的她显然成熟多了。或许曾经的她温柔外表下还带着几分锋锐阴郁,但如今的阿连身上只有历经世事的透彻与沉稳,如同风雨中不起波澜的一汪清湖,平静悠远。
但对温瑜来说,无论她变化如何大,从她出现在眼前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她还是她,是他自少年起便藏入心间的月,是他此生无法忘怀的影。
那是他的阿连。
温瑜缓缓冲她勾起一抹笑,异常温柔又异常珍视:“我来接你,回家。”
没有指责,没有质问,只有一抹似乎跨越了时空的熟悉笑意重新出现在她眼前,伴着一句简简单单的“接你回家”。
曾几何时,她以为此生都再难见到他的这抹笑。
连姑娘看向他温柔坚定的目光,秋水般的眸子似有波光微动,片刻后她微微一笑,带着妥协般的无奈:“好。”
五年的分离与生疏就在两人的相视一笑间陡然消失无踪,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飞云山庄的事你派人查了?”连姑娘看向遍地暗红的印记,轻声问道。
温瑜看了看眼前冷寂惨然的景象,眼中一点叹息,似悲似悯:“查过了,灭门手法与传言中相差不大,唯一的区别是飞云山庄上下一干人等并非中毒,而是服用了散功丸导致功力尽散,所以他们才会有挣扎的余地,也才会出现这样多抵抗的痕迹,只是终究功力不再,抵不过对方,还是难逃一死。”
说着他看了连姑娘一眼,神情担忧:“对方是冲着你来的。”
连姑娘轻轻垂眸,不辨喜怒:“我知道,是他们。”
“阿连……”
他担心的话语还未说出,连姑娘已然猜到他要说什么,她轻轻一笑,似乎并不在意的模样。
“总要了结的,五年前就该了结的。”
温瑜轻轻叹了口气,无奈地笑笑,走到连姑娘身边同她并肩站在一处,低头看向她,语气诚恳中带着不易察觉的委屈:“无论发什么事,我都会和你站在一起。只是阿连,这次不要抛下我了,好吗?”
连姑娘对上温瑜的目光,停顿片刻,轻轻应了一声:“好。”
见温瑜心满意足地笑了,似乎整个人都活跃张扬了几分,她微微敛眸,没让对方看到自己眼底的歉意与怅然。
对不起,阿瑜……
可是有些事天命已定,如果可以,她不想将他拖入漩涡之中。他是人人敬仰、温润如玉的无双公子,也只该是这样的人。
连姑娘下午进的山庄,等两人出来时却已是暮色半沉。
日暮的余晖洒下,半明半暗的光影下,静默无声的飞云山庄越发显得萧条幽怖起来,如同一只狰狞巨兽默默蹲守等待着夜幕来临。
连姑娘和温瑜落足在飞云山庄外的寂静街巷中,如出一辙的温雅从容。
连姑娘抬头看了看暗淡的天光,浅笑着开口:“虽不是月黑风高漏夜时,但如此清冷幽寂,却也极为适合行埋伏刺杀之举。”
她明明只是开玩笑的语气,一旁的温瑜却不动声色地看向四周,眼底带着不易察觉的警惕。
话音刚落,只听前方“嗤”的传来一声破空声,一支利箭伴着挟着雷霆万钧之势当面而来,直直射向连姑娘心口,与此同时几个黑衣蒙面人不知从何处显出身形来,个个一身杀气,目光冷锐。
眼见利箭射来,还未等连姑娘出手,温瑜已经眼神一厉先一步将她拉开。他凝气于掌心,指节轻动,来势汹汹的利箭乖巧落入他手中,下一刻便被反手朝着前方围攻上来的黑衣人掷了出去。
那黑衣人闪身躲过,身形没有半分凝滞继续朝着两人围来。
连姑娘清晰地瞧见几个黑衣人衣角不显眼处皆带着赤红色丝线勾勒出的独特云纹,另有几个是黑衣人衣摆上绣着的则是橙色云纹。
“是彩衣楼的人。”温瑜面色凝重地低声道。
显然他也瞧见了。
彩衣楼的杀手每每出手必着黑衣、带铜面,衣摆处以彩线绣云纹图样,得手后亦会在现场留下同色云纹图样以作身份辨识。
而赤、橙二色代表的正是来人在彩衣楼中的级别。
彩衣楼共分四部,分别以赤、橙、蓝、青四色为名,代表的亦是杀手的不同等级,其中尤以青色为尊,蓝色次之,赤色最低,每部人数各不相同,但显然青部人数最少。
至今江湖传闻彩衣楼只出现过两个青部杀手。一个乃是二十多年前名震江湖、令人闻风丧胆的修罗,传闻他冷血弑杀,武功高绝,一剑可动天地,这江湖上只有他不想杀的人,没有他杀不了的人;
另一个名叫影阙,身法诡秘,来无影去无踪。他武功虽及不上修罗,但一身暗杀之术至今为止无人能躲得过,只是他极少出手罢了。
温瑜抬手将连姑娘护在身后,皱眉看向周围的黑衣人:“彩衣楼杀手纵使只有赤部也不可小觑,如今竟赤、橙二部同时出动,这背后之人当真是不管不顾要取你性命了。”
说着他手中起势,似有锐利的寒锋闪烁。
连姑娘抬手按住他的胳膊,右手从腰间抽出软剑,内力灌入,软剑瞬时绷直,剑身映出天边残存的微光,寒意凛冽。
“既是冲我来的,自然要由我接着……”她说着冷笑一声,带着淡淡的嘲讽,“真是好大的手笔。”
说着她紧了紧握着温瑜胳膊的手,示意他小心,而后头也不回地持剑走上前方。
四周,黑衣人依然渐渐逼近,正前方一个橙部杀手低声问道:“萧瑾涟?”
他说话时嗓音沙哑粗粝,带着淡淡的杀气与冷锐。
连姑娘看向杀手隐在面具后的双眼,浅淡一笑:“许久不曾听人这么唤我了,没想到再次听到这个名字竟会是在如此情境。”
她着手腕翻转,绷紧的银线骤然显出银线,战意已昭。
事已至此,无需多言,两方齐齐动手霎时战在一处。
连姑娘与温瑜平日里皆是温雅从容之人,此刻即便同人对战身姿依旧飘逸灵动,配合也极为默契。
两人天资上佳,武功皆是江湖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虽及不上那些顶流高手,行走江湖至今却也未曾吃过什么亏,还是头一回遇上如此难缠的对手。
是的,难缠。
虽然此次动手的多是赤部杀手,但彩衣阁毕竟是个有名的杀手组织,凡能进入各部的杀手必是经过多场生死拼杀的,即便是等级最低的赤部也绝非常人可比。何况他们这并非比武,而是一场刺杀,一场不择手段、不讲公义的刺杀。
连姑娘反手隔开杀手刺来的暗剑,反身避开暗中袭来的暗器,手中长剑早已织成一片细密的银色剑网。
她身侧,几名黑衣杀手配合默契,杀招频出,势要将她的性命留在此处。
同时面对这样多的敌人,纵使两人身手再好也难免有所疏漏,何况两人应对多时早已精力疲惫。
那群杀手见此知道时机一到,连忙加快攻势,攻击越发猛烈起来。
温瑜武功内力虽高,但平时终究是行医问药居多,打斗经验少些,此刻一时不慎漏了个破绽,眼看就要叫那杀手一柄长刀当胸穿过。
正在这危急关头,连姑娘眼神一冷,手中剑梢一挑别开长刀,将温瑜护在身后,自己却未能及时躲开身旁刺来的冷光,被长剑贴腰刺过,带起一片尖锐的疼痛。
也是在此刻,她眼中似乎一直苦苦压抑的冷锐煞气终于控制不住,猛然蔓延盈满周身。
她伸手捂住额头,似乎极为痛苦又在强撑着,只低低呢喃一声:“修……”
还未说完便失去意识般半跪在地,只凭着身体本能支撑自己。
温瑜心头一慌顾不得别的,手中最后一枚飞刃射出格开眼前黑衣人的长剑便伸手向连姑娘扶去。
就连四周原本冰冷无情一心只想着取她性命的杀手们都错愕一瞬,停下了攻击的动作。
就是这一瞬之间,连姑娘身上的气势骤然一变,强大的杀气与煞气席卷而来,带着令人不敢直视的锋锐与压迫感,直压得所有人心头一滞。
温瑜怀中,连姑娘低垂的头慢慢抬起,一字一句低沉沙哑的嗓音带着令人心惊胆战的冷厉:“尔、等、敢、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