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温公子
“飞云山庄如今出了这样的事，若真是萧瑾涟所为，那威虎堂的人还不吓破了胆？”
“嘘，你小声些！这种话也是能在这说的？那边……”一旁的伙伴指了指崇川城威虎堂的所在的方向，神情讳莫如深，“说不准派人盯着此处多久了，若是叫他们听见，岂不又是一场争端？他们根基深厚，岂是你我这样的闲散江湖客能比的，你可小心为自己招来祸事！”
起先说话那人嗤笑一声：“什么根基深厚？不过是靠耍手段得来的罢了，但凡去过崇川城的人谁不晓得威虎堂的作风？他们若真不想叫人议论，就别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如今却又来害怕，当真有辱我等武林中人威名。”
“你也太直了些，纵使当真如此，这话也不好这样说出口。况且我还是觉得，即便是报仇，那萧家女做的也太过了些……”
两人的谈话还在继续，连姑娘却已收回了目光看向桌上味道熟悉的菜肴，这些皆已是她许久不曾尝过的滋味。
如今她坐在砚城最大酒楼的角落里，耳边听着来来去去的食客对飞云山庄一案的探讨，面上神情却没有半分波动，好似他们谈论的事与她无半点关系。
她伸手抚摸了下正乖顺吃着零食的灵奴的额头，看着小家伙埋头苦吃的小脑门，没忍住勾了勾它的下巴，眼中也带上一点笑意。
忽的她神情微微凝滞，眼神动了动，看向了同在酒楼二楼临窗一侧的那张桌子，那里正坐着两个打扮利落的年轻姑娘，一瞧便是行走江湖之人。
两人点了些饭菜相对而坐，目光却皆看向窗外，顺着他们的视线能隐隐看到与穿砚城而过的浮台河相接的飞琼湖以及湖边隐隐露出的碧瓦飞檐。
“出来这么些时日，也就砚城方让人觉得舒坦些，景色也如秀丽，若日后不行走江湖了，能在此处隐居当也是极好的。”
圆脸的娇俏女子手拄在下巴上，看向远处精致气派的宅邸眼带笑意道。
她对面年长些的姑娘揶揄地笑：“你是瞧上了砚城，还是瞧上了砚城的人？”
圆脸女子俏脸一红，娇嗔道：“师姐你说什么呢！温瑜公子是好，但砚城也是真的不错啊！你瞧瞧这里的人情风貌，是不是比我们路上所见的好了许多？”
年长女子笑笑，倒没否认，点头道：“你说的倒也没错，此处确是极为安宁，对一个没有大门派镇压安身的城池来说确是极为不易了。”
圆脸姑娘得意一笑，就听自家师姐继续说道：“不过我倒觉得，如此安定，说不得与你心心念念的那位温瑜公子有关。”
“师姐……”小姑娘明显有些受不主自家师姐的连番打趣，但很快好奇压下了难为情，她睁大眼睛看向自家师姐，“师姐你为什么这么说啊？”
那位师姐想了半天，无奈摇摇头：“我也不很能确定，许是直觉吧。这两日行走城中你可注意到了，砚城百姓口中提的最多的人是谁？”
圆脸小姑娘歪头想了想、
“……临水庄温公子？”
师姐一笑：“正是了。”
她笑着看向远处的飞檐，这两日的记忆在脑海回放。
“温公子是如今临水山庄的庄主，心善的很，常替贫苦百姓看诊……”
“温公子是砚城有名的无双公子，最是心善仁义不过……”
“温公子翩翩君子、温润如玉，赠医施药无数，不知救了多少人性命……”
“温公子可是好人，是咱们砚城百姓无不敬慕的，比前头那位不知好了多少……”
她想起那日她与师妹在砚城飞琼湖赏景之时被几个身手极好的江湖恶人冲撞，正是这位温瑜公子替他们解了围。
那之后她们不管走到何处听得最多的就是砚城百姓对这位现任临水庄主的夸赞，如上述所言数不胜数，显而易见他们对这位温公子的信任追捧。
如今飞云山庄已灭，砚城百姓却不见丝毫伤心愤恨，那在砚城有如此能力与影响力能维护一城安稳的，想来也只有这位临水庄庄主了。
这样想着，她探身看向自家师妹，压低声音道：“况且听说砚城这位官老爷难得的强势负责，官府中也养了不少高手，因而此地衙门说话极为有分量——那日你也看到了，那些人不全被抓进了大牢？你说别处的官府可有这样的声威能力？”
圆脸姑娘摇摇头，那自然的是没有的，旁的地方只恨不能装聋作哑躲这些事躲得远远的。
“听说砚城从前也没有，尤其是当初临水山庄萧元洲和飞云山庄史才良还在的时候。你再想想此处官府是何时强势起来的？”
圆脸姑娘使劲掰着脑袋想了想，但她还处在天真不知事的年纪，素来对这些不感兴趣，自然是想不出来的。
师姐无奈的拍了拍她的头，小声解释道：“正是五年前，临水山庄出事之后，也就是这位温公子接管这山庄之后。如今你可明白了？”
小姑娘虽还是半知半解，但并不妨碍她对自家师姐的崇拜，她惊叹地瞪大双眼，没想到师姐所谓的“直觉”背后竟想了这么多。
“师姐，你是怎么看出这么多的？我怎么什么都瞧不出来？”
女子见自家师妹有些沮丧的模样，眼中含笑轻轻揉了揉对方微微低垂的头：“你啊……怨不得师傅叫你此次下山历练一番，你要学的还多着呢。不过无妨，谁也不是一下子就能那般厉害的，总要有些时间成长才是，对不对？”
小姑娘被自家师姐的温柔安抚了展颜笑开，用力点头：“嗯嗯，师姐放心，我一定好好学。”
女子被她逗笑了，重新看向窗外的飞琼湖，犹豫片刻后还是回过头来道：“不过有一件事师姐还是要提醒你，这世上、尤其是这江湖中谁人都不可轻信，知道吗？虽然人人都说那位温公子是个好人，他也确实可能是个好人，但江湖上多的是见皮难见骨的小人，切不可因对方一时的友善便轻信于人、交付心意，更不可因一时的爱恨做出无法挽回的事。”
圆脸小姑娘再次红了脸：“我知道啦师姐，你放心，我不会的！我就是瞧那位温公子心善，人也长得……”她害羞地低下了头，后面的词没好意思说出口，“只是觉得他人很好，没有师姐你担心的那种感情的。”
那位师姐这才放心地笑笑，给小姑娘夹了几道她喜欢的菜放进碗里：“知道我们阿岚最懂事了。快吃，吃完咱们就要离开砚城去桐淮赏兵大会了。师傅和师兄想必早已到了那，正等着咱们呢，等同师兄会合后让师兄带你去玩。”
小姑娘连连点头，开心极了，出来这么久，她早想师傅和几位师兄师姐了。
那边师姐妹停下了谈话开始用饭，连姑娘也收回了看向窗外远方宅邸的视线，手却依旧在下意识地轻抚着灵奴。
灵奴歪着脑袋看着自家主人发愣，任凭对方的手落在自己的身上没有反抗，缩小的瞳孔中清清楚楚地映出连姑娘莫名带着些沉郁的眼神。
哪怕这沉郁并不明显，却仍是能让周围的人察觉到她的情绪并不如表面上那般平和。
但连姑娘一向理智冷静，极少沉溺于什么情绪之中，很快便从这种低落凝滞中回过神来，而后几不可见地轻叹一口气，起身结账离开了。
有些事，她不愿想，不能想。
当日下午，连姑娘让灵奴呆在了房间中，独身一人来到了飞云山庄外。
同金龙堡一样，曾经门庭若市的飞云山庄如今也早已寥落冷清下来，周围的百姓若非急事宁可绕路也极少从这里走过，衬得此处越发荒凉。
连姑娘走到飞云山庄大门外驻足打量片刻，姿态从容安稳、光明正大，丝毫不担心被人瞧见的模样。
她就在门前走走看看，片刻后似是打量完了，这才退下台阶，纵身一跃进了飞云山庄院内。
毕竟是二百多人出事的地方，庄内的情形简直触目惊心。虽然尸首早已被人收敛走，但凝结遍地的血色印记还有随处可见的刀剑划痕却是收不走的，仅看着这些便足以想象到当初究竟发生了何等惨烈的屠杀。
地面的血迹早已下渗干涸，连姑娘伸手拂过柱石上留下的剑痕，阖眸细细感受，脑中似乎闪过那人持剑划来的身影。
随着她抚过的剑痕越来越多，那道身影也越来越清晰，动作也越来越流畅连贯。
照水剑法、男子、招式熟练应当是已经练习多年……
连姑娘淡着眉眼走过飞云山庄大大小小的角落，看过每一处血迹和剑痕，最后默不作声地重新回到了飞云山庄前院。
站在萧索的庭院间，她背对着大门沉默片刻，这才轻声开口，嗓音带了几分喑哑：“出来吧。”
她声音落下，片刻后身后果然传来浅浅的脚步声，而后一道温润的男声带着清浅的叹息响起：“阿连，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