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8
温冬逸说，“既然你我都是兄弟了，年底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我怕她紧张，还说呢，这年头没人真枪实弹上场，都是吹虚的，听的人心里有数就行。她确实不怯场，上去就说，你们公司要完蛋啦，你们看不出来吗？劈里啪啦的把人从基层到管理全怼了一遍，完了还觉得自己特神气，是个女英雄，我还得给她鼓鼓掌。就这样，就这女英雄一句说不得，回去就给我写了封辞职信，上书八个大字——天生反骨，恐难从命！”
杨予康把筷子重重一拍，“又是屎又是洗脚！不吃了！妈的！”
吃饭的时候听到他们说今晚就走，没说是几点的飞机。
一时间场面乱哄哄的，往梁霜影耳朵里灌得都是些极不文明的词。
李鹤轩说着就气结，“她这是拍美剧呢？一点团队精神都没有！要不是我脾气好，轮得到她给我递辞呈？早让她滚蛋了！”
话语在她的喉咙辗转几番，终于问出口，“月底，你还来这儿吗？”
望着她走进那一片住宅区，走进一处转角彻底消失之后，温冬逸将车调头，驶离。
没料到自己说完这话，就迎来了一脚刹车，摔回后座的瞬间，如同被一个体型似山的相扑选手狠狠撞了下，感觉五脏六腑都错位了，哀鸣道，“我要吐了！”
本来她的午饭，要自己解决的。
“你批了吗？”温冬逸问他。
梁霜影把眼一低，与他错开视线，“我怎么知道……”
他回过头去，指着她说，“我赢了你就让她差遣一次。”
杨予康拎起椅子，往旁边一放，瞥了汪磊那湿掉的裤裆一眼，表情露骨的嫌弃，“出去的时候你离我远点。”
经过大约一个小时的路程，车停在小区正门。安全带鱼儿般的从手里溜走，她没有下车，而是转向了温冬逸，有什么话要对他说，又碍于……
梁霜影还犹豫着，却听见他说，“回家吧……”
温冬逸这长长一口气松下了来，“回去再说。”
“哥，我亲哥，饶了我行吗？寒冬腊月我两袖清风啊，就指着分红吃口饱饭，你要这样，我铺盖一卷睡你家门口去！”
他们能有这样的错觉，明显是受了狗血的影视剧荼毒，现实中哪来的反转。李鹤轩嗤之以鼻，“你们是没看见下面那些人的表情，就像被塞了一嘴的屎！”
她愣了一下，然后情不自禁的笑，被自己发现又使劲克制，仿佛心里多了一只白糖罐，细小的砂糖，颠来倒去。
梁霜影捏着书页的一角，来回揉搓，也许只有几秒，对她来说却很漫长，长到可以让一艘轮船，沉入海底。
背后嚷嚷的声音，温冬逸听着很烦躁，“把嘴闭上，睡你的觉去。”
温冬逸冲他扬下巴，“那我们打个赌吧。”
接通了。
汪磊识时务的应了一声，躺回后座，倒头就睡。
“喝大了，载我兜兜风。”不速之客身上携带酸辛的酒气，整个人瘫在后座。
下午三点，在回酒店的路上，温冬逸从车里找了包烟出来，趁红灯，他点火，后面的男人打着呼噜，他吐出一口烟雾，空气都变得粗糙起来。他开始想念她的安静与细腻，此时，他们分开不到二十分钟。
“没呢，这不赶上周末了。”
她说，“我……有一个表演赛。”
李鹤轩早早放下了筷子，也看见了他们暧昧的举动，无动于衷。经过昨夜的醉生梦死之后，到今儿胃都不太舒服，他开始掏找烟盒。
梁霜影开门进屋，家里特别安静，因为物业说电力维修，要停电到晚上八点左右，所以梁耀荣一早去了厂里，覃燕则去了小区里的饭馆打麻将，两个人都没回来。
汪磊呵呵笑，“也行啊，你说怎么加？”
盯着蜡烛发呆了一会儿，梁霜影拿起手机，又放下。会不会觉得她很烦；会不会觉得她太把自己当回事儿，其实不值一提；会不会直接挂掉……
只有他自己听出了无奈，梁霜影的眼睛从这句话里获得的是生机。
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汪磊，这次扒上驾驶座的椅背，“对兄弟坦诚一点，那到底是你亲戚的小孩，还是你在这儿养的‘小孩’？昂？”
刚开了一段路，就有人扑上了副驾的椅背，几乎同时，她警觉的往车窗一靠，汪磊笑眯眯的说，“相逢即是缘，加个微信呗？”
“我得自己掏钱买票吗？”他突然这么说着。
独自在房间复习到傍晚，猩红的云霞开始褪去，是昏聩的沉暗，透过窗户，压向她的书桌，她习惯性的按下台灯，没有预期的光亮，才记起停电的事儿，找来了一只蜡烛。
温冬逸不回呛一句，反而笑得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
“这个项目要黄了就算我赢，你得帮我洗一次脚，不能戴手套！”
对这两个岁数加在一起快过百了，还能这么‘青春无敌’的男人，李鹤轩没什么话好说，他总算找到他的烟，一顿，抬头。他问梁霜影，“我抽根烟行吗？”
“加你个头。”温冬逸替她回答道。
服务生递了毛巾过来，汪磊想擦裤子，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撞倒了桌上的酒瓶，水洒了一片。连累好好吃着饭的杨予康遭了秧，他有点洁癖症，恨不得把整桌的东西全部掀过去，再扔到一边。
温冬逸准备提醒他们注意点影响，又见她听着听着就笑了。之前没有发现，她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有一道弯弯的小勾，像个小括号。
温冬逸极为感兴趣的说，“很有可能啊！”
李鹤轩不买账，“你先挑的头！”
她点头。温冬逸跟着说，“最好不要。”
李鹤轩脸皮扯着嘴角，“怎么着，你觉着还有反转的余地？”
他们都知道了，公司里有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让李鹤轩栽了跟头。不过，只有温冬逸还没见过那个叫小庄的，据说人倒是长得端正，做出来的事儿那叫一个惊天动地。
温冬逸表情不愉快的瞧着后视镜，“谁叫你上来了？”
“不然你先压着，给她个机会，以观后效。”
虽然系着安全带，梁霜影还是扶了下仪表台，她侧目，开车的男人脸上没有表情，注视着前方的路。
事关钱财问题，汪磊立马改口道，“上司下属这关系必须……就跟你跟那小梁一样，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怎么了？”他的声音，在静谧而暗暖的房间里听起来，很温柔。
人对感情有着与生俱来的判别能力，时而愚钝，时而灵敏，就像现在，她知道，不管她要说的是什么，他都拒绝了。
他默默地盯了一会儿，抬手，托住她的下巴，用指腹抹了下她的嘴角。那个小括号渐渐消失，她怔愣的转过脸来，望着他。
“可我又什么都不缺。” 温冬逸抱着胳膊，欠兮兮的说。
“怎么我听着话里有话？”
汪磊把毛巾一甩，也搬起椅子，“我就挨着你怎么了！”
在前两天一个小项目的招标会上，李鹤轩原本是不打算投的，但是年关将至，大家都想奖金包得厚点。方案是团队的结晶，要不是瞧她形象上还算过得去，听说私下做了很多功课，就是上台照本宣科，没什么技术含量又能露脸的美差，怎么会交给她。
李鹤轩爽快答应，补充，“除了杀人放火，有事儿随时找我。”他不仅嘴上这么说，还给梁霜影留了张名片，上面有他的电话。
酒店离她家比较远，行车途中，如果不是汪磊偶尔哼哼唧唧，她觉得就算是很小的雪点落在窗上，也许都能听见声音。
光凭他俩之间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他就不信只是远房亲戚这么简单，西门庆还能说他没尝过烧饼啥味道呢。
她下定决心，再次拿起手机，点开短信，把那个只跟她聊过两句话的号码拨了出去。
他沉默。
温冬逸吃饭的时候没沾酒，也没有事先约定要开车送她回家，而梁霜影上车的时候，又直接坐进了副驾，这次，她选择自己扣上安全带。
温冬逸将目光转向身边的人，她坐那儿已经不动筷，就问她，“你说，我跟他赌什么？”
旁边慢条斯理吃着饭的杨予康，也沉吟道，“说不定。”
杨予康夹着一块肉，差点放进嘴里，于是怒骂，“你恶不恶心！”
汪磊哈哈大笑。
汪磊眼色满分的捂住耳朵，“我听不见听不见……”
李鹤轩睨着他，“我问你了？”
两人都上车之后，又是一声关门的响动。
听到“赌”这个字，李鹤轩就来劲了。回想大学时期，他瞧温冬逸就不顺眼，原因是俩人隔三差五的打赌，邪门的是李鹤轩逢赌必输，他输得最惨烈的一次，就是帮温冬逸洗了脚！
烛火有点温热的味道，它向四周发散的光，也只有那么一小圈，但它会随着天色的渐暗，愈亮。
温冬逸若无其事地把手收了回去，没有任何的解释。就像是一场无声的邂逅，她目光追寻到的只是一个背影，留给她微妙的悸动，与无尽的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