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云山乱(6)
太医替纪聿珩看了被砚台砸中的伤处，又留了两罐涂抹在伤处的药膏，叮嘱了他几句后离开。
徐公公一直守在门口，见太医走了，才走到纪聿珩近前来:“纪大人，奴才送您出宫吧。”
“有劳徐公公了。”
徐公公一路将纪聿珩送至宫门口，眼见着要分开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开口:“纪大人，奴才当年跟着太后的时候，也算是看着您长大的，有些话说出来纪大人或许会觉得奴才多嘴，但奴才却也不得不说。”
“公公请讲。”
“郡主自幼养在太后身边，成婚生子后也常带着纪大人入宫请安，陛下和太后对您还是念着旧情的，纪大人这性子也该收敛些了，莫要让陛下和太后难做啊。”
“我明白了，多谢徐公公。”
纪聿珩回到府中之时，楚鸢早已睡下。
他坐在床头，方才经徐公公一提，纪聿珩脑中时不时闪过年幼时的画面。
纪弛恩这人算不上多有能力，但家中有世袭的爵位，他本人从小就是赵宸的伴读，与赵宸亲如手足，那时的纪家可不是如今这副潦倒的模样。
他的外祖父曾是跟随先帝征战的大将军，为了救先帝而丧命，后被先帝追封，他的外祖母与太后是闺阁好友，在得知丈夫死讯之后随他而去，留下当时只有四岁的楚鸢独自一人。
太后心疼楚鸢，便将其带回宫中，封郡主养在身边，更是亲自为她选中了人品贵重的纪弛恩作夫婿。
二人成婚之后恩爱有加，很快便有了纪聿珩。
太后常念着楚鸢，生下纪聿珩之后，楚鸢每次入宫给太后请安都会带着他，时间长了，宫中的老人也都识得他了。
纪聿珩从小就聪慧，读书习武没有他学不会的，就连赵宸也常常夸他。
可一切在十三年前戛然而止。
十三年前，纪弛恩奉命押送大批银矿入京，却在城外遭遇埋伏，一夜之间银矿被洗劫一空，押送队伍却无一伤亡。
起初朝中无一人怀疑此事与纪弛恩有关，毕竟他这人钱权都有，对赵宸一直以来也都是忠心耿耿，最主要的是，没人觉得以纪弛恩的能力，能让几十车银矿在上千人的眼皮子底下消失。
但纪弛恩还是受了责罚，并立下军令状，一定要将盗取银矿的贼人找出来。
事情发生不到半月，一男子自称有纪弛恩盗取银矿的证据，先是在京城府衙敲击登闻鼓，将他的状纸和证据呈上。
状纸和证据一层一层往上呈递，最终落在赵宸手中。
上面将纪弛恩是如何在押送队伍的吃实里下蒙汗药，如何趁着所有人昏睡之际连同不知名的一群黑衣人监守自盗，而他自己做又是怎样因为上吐下泻没吃饭躲过一劫的事写得绘声绘色。
赵宸亲自见了那人，问他:“既然你自诩目睹了一切，为何一开始不上报，到了这时候才击登闻鼓？”
那人一听便激动了，哭着喊着说纪家家大势大，纪弛恩又得赵宸宠幸，他实在不敢贸然开口，只是眼瞅着过了快半个月，案情没有丝毫进展，而他心中藏着这个秘密，夜里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击登闻鼓将此事揭露也只是因为内心难安。
赵宸起初自然是不信，可那人呈上来的证据中，偏偏提到了盗窃银矿的一行人朝北边逃窜，而当时奉旨调查此案的官员好巧不巧就在案发地以北三十里处一间废弃小院中，发现有银矿残留的痕迹。
此案牵扯甚广，除了纪弛恩以外，其余调查的官员是赵宸亲自指派的，都是他信得过的人，案子进展过程中的保密事宜自然不必担心。
而他们发现银矿残留的那处废弃小院经查看，至少有十日以上无人进入，当时纪弛恩的押送队伍发现银矿丢失之后清点了人数径直回京，这也说明了那人绝没有先发现小院后确认盗贼去向的可能。
与此同时，又一男子的证词，让赵宸第一次开始怀疑纪弛恩，此人便是祝子胥。
祝子胥是纪弛恩的心腹，赵宸私下里也见过他几次，因此当他开口指证纪弛恩的时候，赵宸虽不敢相信但也不得不开始怀疑。
祝子胥熬过了重重审问，依旧咬死了银矿失窃乃是纪弛恩自导自演的戏码，那时候京城里知晓此事的人已然很多了，哪怕赵宸有心袒护，这时候也不得不将纪弛恩提来审问了。
只可惜纪弛恩在狱中不过数日便选择了自尽，祝子胥更是在关押期间越狱逃走，十几年来再无音讯。
天不知何时亮的，一夜没睡的纪聿珩一点也不觉得困，楚鸢知道他深夜才回来，想着他许是还在休息，便也没来打扰。
倒是施乐川午后焦急赶来，问了楚鸢安好之后便径直走到纪聿珩房门前，一把子推开门:“大人，你可知今日宫中有人来宣旨，让蔺天宇暂代你的职位？”
回到京城，他自然也不用为了掩饰身份称呼纪聿珩“公子”了。
“昨夜的时候陛下便已经说了，老程他们因我而死，只是这样的责罚都有些轻了。”
“可是大人，他蔺天宇是怎样的人你再清楚不过了，”施乐川越说越着急，“他从小就是个一根筋的傻子，做什么都不知变通，日后这大理寺若是他当家了，那祝姑娘怕是也没法替我们做事了。”
“这事我私下会去同他商量，你不必担心。”
“比起这些，我更担心大人你，我听说了，你昨日在乾阳殿门外跪到深夜陛下才肯召见，现在外面人人都在传，说……”施乐川说到这里，像是怕纪聿珩在意，停住了话头试探性地看着他。
纪聿珩却像无所谓一般:“说我犯的事大了，陛下不会轻饶。”
“大人，陛下向来是疼你的，你就同他服个软认个错，想来他老人家也舍不得重罚，说不定不出几日你就能回官复原职了。”
“你也觉得我错了吗？”
面对纪聿珩的目光，施乐川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过了许久，像是下定决心一般，施乐川目光肃然:“大人，除了抓住幕后真凶，我想不出别的法子告慰老程他们，拓印了那枚脚印的手帕我会妥善收好，在你回来之前，我不会停止追查的。”
“辛苦你了。”
“大人于我有恩，替大人做事，我从没觉得辛苦。”
“祝姑娘那边我会安排，在我回来之前，你多关照她些。”
“我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