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云山乱(5)
皇宫中，乾阳殿。
纪聿珩一直跪在殿外，徐公公瞥了一眼时辰，又看了看殿内依旧忙于公务的赵宸。
眼瞅着天色已晚，可赵宸丝毫没有要召见纪聿珩的意思，徐公公只能上前劝他:“纪大人，陛下今日政务繁忙，想是没时间见您了。”
“烦请徐公公在替我通传一声。”
徐公公叹了口气，让手下的内侍泡了茶，自己亲自给赵宸端了进去。
赵宸面前堆满了奏折，全是已经批阅过的，而他此刻已然靠在龙椅上闭目养神了。
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赵宸睁开眼:“他还没走？”
“纪大人想来是有要紧的事，奴才看他那样，今日若是见不到陛下应当是不会走了。”
“混账羔子，朕还想着为他留些脸面，既然他自己都不想要，那朕也不替他拉这块遮羞布了，”赵宸气得一拍桌子，吓得徐公公赶紧跪下，“叫他滚进来，朕倒要听听他还有没有更要紧的事。”
徐公公垂头应声，去到殿外亲自将纪聿珩扶起来，带他进殿前还不忘提醒:“陛下可是发了好大的火，纪大人还是多注意些言辞吧。”
“多谢公公提醒。”
纪聿珩扶着膝盖起身，酸麻的感觉立马从脚底蔓延至整双腿，他直起身站了一小会儿，随后整理了仪容随徐公公入殿。
“陛下，纪大人到了。”
说完这句话，赵宸抬抬手，徐公公立马领着乾阳殿所有人退守至殿外。
“臣纪聿珩，叩见陛下。”纪聿珩朝着赵宸拜了下去，额头悬于左手手背上。
赵宸没说话，纪聿珩保持着跪拜的姿势不敢起身。
过了好一会儿，赵宸才闷闷地开口:“你可知你在殿外跪了大半日，朕为何一直不召你进殿？”
“臣办事不力，有负陛下所托。”
“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赵宸的声音自上而下，不怒自威，“明明是一同出去的，你和施乐川安然无恙回来了，其余人却全军覆没，你可知此事传到有心人耳朵里，会如何编排你吗？”
“是臣失职，白白害得手下人丧命，陛下要如何处罚，臣愿一人承担。”纪聿珩说着，挺直了背跪着。
“十三条人命，你要如何承担？”
“无论陛下如何责罚，臣都无二话。”
“纪聿珩，你同朕说一句实话，”赵宸强压着怒火，“你传回来的信中所说，你同施乐川与其他人兵分两路的时候，你究竟去做什么了？”
“一些私事。”
“好一个私事，你以为你不说朕就查不出来了吗？”赵宸说着，把一直放在手边的一封秘信扔到纪聿珩手边，“你为何非要揪着十三年前的事不放？”
纪聿珩没有看信，他大概能猜到信上写的是什么，对于这个，他实在无可辩驳。
空气安静了片刻，而后纪聿珩的声音响起:“当年臣父亲一事诸多蹊跷，臣的父亲因此在牢中自尽，臣实在不能不查。”
“纪弛恩当年监守自盗，临死也没说出那批银矿下落，若非你母亲自幼养在太后身边，你又是朕看着长大的，你以为你和你母亲当年能保住命？”赵宸怒斥道，“你能入大理寺已经是朕格外开恩，朕知道你的能力你的抱负，所以不计前嫌地器重你，而你就是这样回报朕的？”
“陛下，臣的父亲是含冤而死，你不是最清楚不过了吗？”
赵宸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当年的事证据确凿，就算朕不信你父亲会做出这样的事，但种种证据指向，你还觉得是朕故意污蔑你父亲不成？”
“臣不敢。”
“朕看你敢得很！”
赵宸正在气头上，说话间顺手抄起桌上的砚台砸过去，砚台重重打在纪聿珩胸前，发出一声闷响，可跪着的人依旧板正。
赵宸一手抓着椅子的把手，连着深吸了几口气，才压制住心中的怒火:“就此停下你手里的动作，这次因你的私心死了十三个人，他们可都是你的兄弟，你应当也不想为了自己的私事害死更多人吧？”
“陛下！”纪聿珩突然抬头，“臣只是想还臣父亲一个清白，您同我父亲是一起长大的，您知道的，他做不出这样的事。”
“到此为止吧阿珩，事情早在十三年前就已经盖棺定论了，你就算找到了祝子胥也于事无补，更何况他已经死了，”赵宸语重心长道，“你将她的养女带回来，无非是心里奢求着祝子胥曾对她说过当年的事，可你好好想想，若是那姑娘当真知道，为何你们一路回京她也没同你说过一星半点？”
纪聿珩没说话，赵宸又接着说:“把那姑娘送回去吧。”
“陛下……”
“此番大理寺损失十三人，不罚你难以服众，你赶了这么些天路也累了，即日起，你暂且歇歇吧，天宇与你幼时便是同窗，共事这么多年，他的能力你也了解，最近大理寺的事便都交给他吧。”
“臣遵旨。”
纪聿珩怀中还揣着那张从杀害王书航的凶手家中找到的纸条，他原想着好容易有事关当年银矿的线索，若要继续追查下去，得到赵宸的支持便是最要紧的。
可赵宸的态度摆在眼前，想让他答应重启调查十三年前的银矿案无疑是难于登天。
其实在最初发现王书航可能与方面案子有牵扯的时候，纪聿珩是兴奋的，哪怕王书航死在了他问出更多线索之前，纪聿珩也觉得自己仿佛已经看到了些许曙光。
可云山的破庙里，当他看见以程锦奕为首的十三具尸体躺在肮脏地面上的时候，隐约猜到杀人凶手的本意是警告的时候，纪聿珩承认，他动摇了。
如果继续追查还会害得更多身边人身首异处，那他是否还应该为了死去人的清白而不顾生者的性命呢。
他恍恍惚惚走出乾阳殿的时候，已经过了子夜。
纪聿珩行尸走肉般继续朝前，不知走出去多久，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唤他。
纪聿珩回头，见徐公公正小跑着追过来。
徐公公年纪大了，跑起来也吃力些，纪聿珩赶忙转身快步走过去:“公公，可是陛下还有事？”
“陛下说纪大人受了伤，让奴才传了太医，太医已经过来了，奴才先领大人去偏殿稍坐。”
纪聿珩刚想推拒，徐公公像是看出他的想法，紧接着又道:“这是陛下对纪大人独一份的恩宠，纪大人可莫要再辜负了。”
经徐公公一说，纪聿珩像是蓦然领悟了什么，朝他恭敬地拱拱手，随他一道去了偏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