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债有主(1)
祝余看了看男人，轻轻叹了口气，把手收回来，但还是朝他又迈了两步。
“你死了很久了吗？”
男人抬头，看着祝余点头:“嗯，感觉已经过了好几辈子那么久了。”
“为什么不投胎？”
“衙门抓错了杀我的凶手，我不敢投胎，无辜的人被屈打成招，我怕我要是去投胎了，就真的没人会记得真相了，”男人顿了顿，“而且只要不投胎，我就能一直等在这里，等那个无辜被抓的人百年之后，我还能向他说声对不住。”
“你骗人！”陈卓立马从地上跳起来，指着男人的鼻子道，“我才死没多久都不记得杀自己的人是谁了，你自己都说已经死了多年了，怎么可能还记得是谁杀了你？”
“我原本也快记不清了，但这里突然搬进来一个男人，还带着一个小女孩，他说他能让我永远记得这些。”
“那你是被谁杀的？”
听见祝余的话，男人原本和善的表情里难得流露出一丝别的情绪，他许久没有开口，就在祝余和陈卓以为他不会说的时候，他才一字一顿地说道:“杀我的，是我的亲儿子。”
“啊？”陈卓原本就没合拢的嘴在此刻张得更大。
“我叫江华林，原本不是陈家村的人，多年前，我与我妻子成亲，我父母去得早，岳父又体弱多病，于是我便陪妻子回到陈家村安了家……”
江华林轻声说着，讲述了他妻子难产之后，他是如何一个人辛苦将儿子养大，那些年里村里许多老人都劝他再娶一个，可他怕儿子会在后娘那受委屈，说什么也不肯再娶。
“我原本只想守着儿子，看着他长大成材，只有这样，我下去之后才能对我妻子有个交代，”江华林说着，“可我没想到，我尽心尽力养出来的儿子，竟然是一个弑父的混蛋！”
“他为什么杀你？”
“我不知道，”江华林面露痛苦，将破烂不堪的袖口往上卷，露出那些令人汗毛竖起的伤口，“我也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才能让他对自己的亲爹下这样的狠手。”
“你方才说，你能记得这些，是因为一个男人？”
“嗯，他说他日后就会住在这里了，让我不要出来打扰他和他的女儿。”
“姐姐，那不就是你……”陈卓刚要说出口，祝余一个眼神看过去，他立马双手捂住嘴，把没说出的话憋了回去。
“姑娘，我还没问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这是我家。”
“你家？”江华林先是不信，而后又想了许久，不确定地问，“你是当年的那个小女孩？”
“应该是。”祝余见他已经猜到，便也没再隐瞒。
“都这么大了，”江华林神色有些恍惚，“那，你父亲？”
“前几日病逝了。”
“我被你父亲封锁在房间里，我虽然记得过去发生的一切，但听不见也看不见外界发生的事情，竟不知道他何时生了病。”
“生老病死也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的，”祝余冷静开口，“不过我老爹当年能和你对话，应当也是知道你的冤屈的，为何没有帮你？”
“你父亲说他来到这里本就只为了安生过日子，不愿插手别的事，更何况他愿意助我记得当年事、又让我留在这里已经是帮了我大忙了。”
“所以你一直留在这里，还想等那个被抓的人死了之后，亲口同他说句抱歉？”
“嗯，”男人再次点头，“毕竟一切因我而起……”
“这一切与你何干？”陈卓不解道。
“说到底是我没将儿子养好，所以才落了个这样的下场，又因我同那孩子发生了口角争执，才让他被屈打成招，大好的时光全都荒废在了牢里。”
“既然你这么想，那我也不好违背我老爹的意思，”祝余说着，缓缓将手中揉作一团的符咒摊开、抚平，“那你便继续在这里等着吧。”
陈卓看着江华林那副窝囊样就着急:“老头，我姐姐人很好的，你求求她，她或许能帮你的。”
“姑娘……”
“我可以帮你忙，可我有什么好处呢？”
“我，我生前并不富贵，而现在我已经是个死人了，实在给不出什么像样的酬劳，还是算了吧……”
江华林总畏畏缩缩的，看得祝余心头也不舒坦，她本意同祝子胥差不多，也是不想插手这事，但看着江华林这副模样，又实在有些糟心。
“算了算了，”祝余有点不耐烦，“反正管一件事也是管，管两件事就当顺手了。”
江华林听见她的话立马露出惊喜的神情，作势要跪下感谢祝余。
祝余连忙叫住他:“你可别跪我，我年纪还小，可经不起你这大礼，若是折了我的寿，我做了鬼也是要找你闹的。”
“多谢姑娘，多谢姑娘。”江华林闻声没再下跪，只一个劲地鞠躬致谢。
陈卓不知道什么时候飘到了江华林的身边，趁着他弯腰身体放得较矮的时候，勉强搭上他的肩，小大人似的拍了拍胸脯:“你看吧，我说的，我姐姐人可好了。”
“还没问这位小少爷是？”
“哎呀，我也是个被人杀死的可怜鬼，”陈卓语气轻松道，“不过我比你倒霉一点，我已经忘了是谁杀的我了，不过我姐姐最近在帮我查，相信很快就能真相大白啦。”
“姑娘真是菩萨心肠。”
“恭维我的话就不必说了，还是将你究竟是怎么死的，无辜的人又是怎么被冤入狱的事情同我仔细说说吧。”
江华林点了点头，开始讲述自己是怎么死的。
他儿子名叫江朝，自幼没了母亲，江华林便对他更加关注一些，恨不得做完地里的活之后时时刻刻守在儿子身边，生怕江朝没吃饱没穿暖。
江朝五岁的时候，江华林决定送他去县里读书，因为他偶尔种点菜拿去县里卖，见到了好些个读书人，做着体面的事情维持生计，人人见了都格外尊敬，他想，若他也能让儿子有一个这样的未来，日后到了底下也有颜面面对亡妻了。
而江朝也没有让他失望，先生不止一次向他夸奖过江朝的天分和努力。
江华林以为，他虽然平日里对江朝严苛了些，但只要他长大后能过上受人尊敬的生活，那一切都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