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奈何
几个人冲着白朗一拥而上,却听小凡慢悠悠说道:“娘娘,真真儿的使不得啊。”
言语不见急迫,反而带着隐隐的戏谑。
却碍不着王贵妃得意:“怎么,心疼了?哀家就是要将白朗吊起来打,你个不要脸的男宠,还敢拦我怎的?”
言语间,白朗已被几人强行押下,正拼命挣动身子反抗,小凡忽而变了脸色,怒斥道:“放肆!竟敢冒犯当今圣上!你们有几个脑袋?”
小凡虽样貌俊美,举止又透着男色妖娆,然他的狠戾是渗进骨子里的,是故此言一出,竟是说不出的慑人心魄。
那些奴才竟是生生地给骇住了,就连王贵妃都身子一怔,不自觉露出惊骇之色。
然她很快又醒觉过来,嗤声道:“哼,好个当今圣上,可谁不知道,过不了多久,这江山就要……”
“是谁这么大逆不道?!”
不曾想又被小凡厉声截话,这次王贵妃当真怕了。
“你、你说谁大逆不道?”
小凡起身,大步行至屋子正中,义正辞严:“天下人谁不道将军乃忠君良将?此举胡夏进犯我朝,将军领兵勤王,力挽狂澜;
“现我大周皇帝遽染疴疾,将军他以国事为重,虽功高招妒却不顾避嫌,一心只为摄政顾命;
“将军忠肝义胆,为吾皇鞠躬尽瘁,奈何奸人作祟,妖言四起,竟是传到了宫中,贵妃娘娘的耳朵里!”
众人皆被小凡这一连串掷地有声的官腔砸得七荤八素,王贵妃眨眨眼睛,懵懂问道:“你适才说的……都是哪儿来的话?又和我要睡白朗——啊呸!和哀家要惩治白朗有何干系?”
小凡微一蹙眉,又讨好笑道:“娘娘,小凡就当您适才所言是在说笑了,您若未听明白小凡的话,那么您只须记得,您虽是前朝遗妃,然白朗是当朝皇帝,按照三纲五常的老礼儿,圣上他当该孝敬您,而您却没道理教训圣上啊。”
小凡语速不紧不慢,语气里却透着警告之意。
王贵妃虽听不出小凡的言下之意,却本能地感到他语出不善,便强自端着架子,扯高声音道:“哀、哀家跟你这不要脸的男宠说话,都自丢了身段,你等着,哀家去、去告诉我哥哥去!”
一甩水袖,转身便走。
王贵妃到王缜府上便是一阵哭哭啼啼,将在千秋苑里吃的瘪都叙说了一遍。
尤其添油加醋描黑小凡,说他如何对白朗情意绵绵,如何疼他护他,又如何言论这江山还是白家的,王缜不过是摄政辅佐。
却不曾想,王缜听王贵妃的话,竟是面露得色,还不时地点头,明摆着赞许之意。
王贵妃只觉悻悻,一甩袖子啐道:“哥哥,你是不是被那狐媚子给迷惑晕了?”
却又被亲哥哥给骂了:“放肆!小凡是我的至爱之人,又处处为本王着想,还要忍受你屡次三番地羞辱!”
王贵妃怒驳:“他心里想着白朗,你还当他至爱之人,不是狐媚子手段又是怎的?”
王缜无奈摇头:“你啊你,一个妇道人家,别成天只想着睡男人!也想想如何母仪天下,如何给你哥哥长点儿脸!”
王贵妃,一个妇道人家,怎么说也是要点脸的,听哥哥把她寻白朗不痛快的老底给说了出来,她羞愤难当又无语反驳,只得扭曲着脸,一副要哭的样子。
王缜扶额长叹一声,这才将原委说与了这糊涂妹妹:“小凡他心念白朗不假,可那又如何?还不是要倚仗我王家才能平步青云?
“你也说了,他是狐媚子,他那么聪慧,怎会不知如今谁成王谁败寇?
“他是我的男宠,若做出些对不起我王家的事来,于他又有何好处?
“再者,我巴不得他代我去讨好白朗,你别忘了,我虽领兵占了圣京,白朗也已疯癫,可他才是天命神授的君王,这天下如若易主,还得由他来下罪己诏。
“我在朝廷里是重臣武将,此举夺城,本就逃不开篡位之嫌,我们也该给这天下人做做样子,忠君爱国,奈何皇室昏庸不济,为江山百姓,没奈何,我王缜才授其禅位。
“所以说,你日后不得再欺负白朗,也不得再干预小凡为我谋事!”
听了王缜的一番话,王贵妃自是哑口无言,然她心里隐隐犯疑,总觉着小凡绝不像哥哥说的那么简单,可她又辨不出到底哪里不对;
再一转念,哥哥何等智勇人物,定不会被个狡猾的狐媚子骗了,于是便不再介怀心底的不安,全然信了哥哥的话。
都说女人的直觉很准,这次王贵妃是对的。
王缜虽将小凡接回王府,却一直对小凡予白朗的情意耿耿于怀。
他便拿小凡舍身为白朗觅药的事向小凡发难。
小凡也早已料到此事必绕不过去,然以往诸事堆砌在一起,小凡对白朗的情意昭昭,若说他遽然便对白朗没了兴趣,则是着实的情理不通,就算他再会编排做戏,也绝不能蒙骗得过王缜。
再者,小凡聪慧,善于揣度人心,他早已将王缜的脾性拿捏准了,深知如若得王缜信任,与其一味声称忠贞不二、情意无渝,倒不如将这情意里掺杂点别的东西——比情意更易拿捏、更易估价的东西。
于是,小凡坦然承认,自己不惜损了身子也要给白朗配药,确是对他仍留有情意。然人之情意玄而又玄,哪里是意志或才智能够左右?
“将军,谁说小凡心悦白朗,就不能深爱将军?小凡以往对将军的种种,难道都是假的不成?
“将军您又要说小凡花言巧语、逢场作戏?好,就算小凡在将军心中如此卑劣,那么试问将军,小凡花言巧语也好,逢场作戏也罢,小凡到底图些什么?
“小凡对将军的情意至死不渝!您不信?好,由您将小凡想作无情无意、狐媚心肠,一心只为飞黄腾达、攀龙附凤,然这天下明摆着已是将军的啊!那么,卑劣如小凡,该去攀附谁呢?
“就当小凡为的是您的地位,让小凡一直守在您身边吧!”
一番倾诉至情至理,王缜再无质疑的理由。
他当然想不到,小凡奴隶出身,以往诸多劣迹均为保命求财,此番却是为所爱之人甘愿走险,深入王缜府中,步步为营,一心为白朗复辟谋划。
“将军,小凡惶恐,有一谏言斗胆相告:小凡以为,将军当该厚待白朗。
“将军疑的没错,小凡提此谏言,确是存着私心,小凡确不愿再见白朗受苦,然正如适才所说,人之情意怎可受控于意志?小凡将这于己不利的念想告予将军,不也正说明小凡对将军坦诚么?
“话再回说,小凡谏将军厚待白朗,实则也是为将军大业着想,将军一日不行登基大典,白朗便一日做他的当朝皇帝;
“然将军若要行登基大典,就须得保白朗安然无恙,个中道理,想来将军比小凡更清楚吧。”
王贵妃大闹千秋苑后,又过了几日,乾祚宫的修葺便已完工,于是白朗一个疯子,由无数侍从前呼后拥,八抬大轿移驾了进去。
疯子癫狂胡闹,却偏偏是当朝皇帝,谁都拿他没奈何,而他又最爱找王贵妃玩笑,每每做些让人哭笑不得的尴尬事,令王贵妃好不心烦。
王贵妃着实气不过,恰在这时候,王缜安插在西域的细作传来个消息。
王缜起初不以为意,却陡然想起什么,遂下令叫几个爱惹是非的,将此事在宫中传播开去。
消息不多时便到了长泰宫,王贵妃听了,嘴都乐到了一边,提着留仙裙巴巴地向乾祚宫跑,正赶上白朗与小凡在园子里捉迷藏,小凡似花蝴蝶一般四处跑跳,白朗拿纱巾蒙眼,随小凡的笑语声追跑扑抱。
王贵妃站在一旁,悻悻地看了一会儿,鼻子里哼了一声,故意扯着嗓门叹道:“哎,真是可怜啊,坤华都落得个牲口了,他的情郎却在这儿抱新欢。”
小凡的脸霎时惨白,止了奔跑,忧心地看着白朗。
却见白朗将蒙眼的纱巾一扯,歪着头看向王贵妃,懵懂道:“淫妇又在扯什么疯子话?坤华怎么会是牲口?情郎又是何人?新欢又是何物?”
王贵妃受白朗欺负都习惯了,是故也没在意被他叫做“淫妇”,兀自洋洋自得,抖着手中帕子,向两人踱过步来:“哎、哎、哎,天地不仁啊,本是天之骄子,却沦落得猪狗不如;一个任人把玩的奴才,倒成了皇帝的新宠。”
小凡掩在袖中的手不由得攥紧,斜眼看去,直觉得白朗的嘴角有些僵硬。
却听白朗笑道:“你这婆娘,今儿个怎的尽说些让人听不懂的?那些奴才还窃笑我疯了,我看啊,你倒是疯得不轻呢!疯婆子!”
“切!”
王贵妃夸张地嗤笑一声,本已站在白朗的不远处,却又刻意向前探身,白朗不由得后仰了仰身子,一直疯癫不羁的他竟在此时显得有几分拘谨。
王贵妃探究的目光在白朗脸上逡巡片刻,纳罕道:“白朗,哀家怎么觉着,你有点害怕呢?”
“我?我怕你?”白朗一指自己鼻子,插着腰大笑起来,“我才不怕你呢!”
小凡看出王贵妃眼里的阴损,忙上前握住白朗的手,果然感到那只手抖得厉害。
他将白朗的手握紧了又松,暗示白朗莫要慌乱,面上却是笑得坦然,看着王贵妃说道:
“娘娘这又何必呢,白朗他已然痴傻,只当我是那人,你将那人的境遇说与他听,他又不会难过,再者,如若你一番话令白朗想起了那人,那不是拆我小凡的台么?不是扰将军的事么?”
王贵妃狞笑道:“哟,原来你早就知道坤华被邪罗王贬为牲奴了啊……”
小凡感到被他紧握的手又是一抖。
“你心里一定很得意吧,你与坤华,真是囫囵个的相换了命数呢!你如今在白朗身边尽享荣华,那个坤华呢,让人当牲口使唤着。
“哦对了,听说胡夏国的牲奴都是不穿衣服的,啧啧啧,坤华不穿衣服……哈哈,可真便宜了那些圈养他的奴隶呢!”
小凡紧抿起嘴不敢言语。
他看到王贵妃言语之间总偷描白朗脸色,而白朗仍是一副懵懂模样,看着说个不停的王贵妃,不时眨眨眼睛,似是全然不懂她言语之意。
可小凡的心已跳得急剧。
“还有还有……”王贵妃越发眉飞色舞,“牲奴比奴隶还低贱,不分男女,人尽可媾,坤华又是那么绝美的身子,还不被人轮着……呵呵,每天把他按倒的人,定是不计其数呢!哈哈哈哈……”
说完,王贵妃捂着肚子大笑起来。
小凡后背已冒出冷汗,不敢再看白朗脸色。
可这时白朗竟打了个哈欠,又揉揉鼻子,双手拽住小凡的手臂,撒娇道:“坤华,等这娘们儿聒噪完了,我可得好生睡会儿,睡觉前,你喂我吃些芙蓉糕,我还要吃你亲手做的那种!”
说到吃食,白朗的嘴角便流出一道涎液,王贵妃看去,恶心得直撇嘴。
小凡拿袖子将白朗的嘴角擦净,宠溺地笑道:“好好好,我知道你饿了,只不过啊,今儿个怕是要委屈你的肚子多等会儿了,不知道王贵妃还有多少话要说呢。”
白朗闻言委屈得要哭,揉揉肚子,又抬眼狠狠瞪向王贵妃。
王贵妃只觉无趣透了,还以为将坤华境况告予白朗,能令他对小凡生疑,令两人心生罅隙,就算小凡又使出狐媚手段将白朗招抚,多少也能看白朗痛苦个一时半刻。
可眼下这疯子着实疯得不清,竟一点听不进她的话,被她这么一叨扰,反而与小凡亲密更甚了。
于是王贵妃一撇嘴,悻悻道:“行了,哀家一个寡妇,就不在这儿招人嫌了,来人啊,起驾吧。”
王贵妃扭着腰肢走了,绢轿的吱呀声渐行渐远,直到消寂。
小凡吁了口气,却在这时手臂一沉,他忙伸过另一只手臂,才险些搀扶起行将瘫倒的白朗。
只见白朗面色苍白,眼眸怔恐,额头上沁出一层细密汗珠,小凡忙低声劝说:“白朗,再忍耐些,咱们回屋再细说。”
两人都已猜到,王贵妃此举许是王缜刻意达成,王贵妃虽走远,但说不定暗中还留有耳目。
小凡直觉得白朗的身子重了数倍,好容易将这僵直身子拖进屋里,白朗一个踉跄便瘫伏在床上。
小凡忙近身过来搀扶,却霎时怔在了原处。
他看到白朗的眼中已流出两道清泪,嘴唇被他咬破,顺着紧抿的嘴角殷殷地流血。
他失声轻呼:“白朗……”
却听到低沉如困兽的吼声:“为什么不告诉我?”
小凡语塞。
为什么不告诉你?怕你伤心,怕你失控,怕你承受不住。
更怕见你为他流泪、为他发狂的样子。
对,就是现在的样子。
“小凡,我、我好恨你!”
小凡的心猛地一沉,可下一刻,他的嘴角竟有些牵动,他想,他是笑了,无奈、自嘲地笑了。
猛然间,白朗狠狠揪住他的手臂,小凡不由得惊叫了一声,他以为白朗又要将悲愤发泄在他身上。
却见白朗将他拉至近旁,通红的眼睛直直地盯住他,切齿道:“朕,命令你,日后不要再对朕有任何隐瞒,无论在这宫中听到何事,你都要如实向朕禀报!另,另……”
白朗忽而失语,不安地转动眼眸,似是忘了极重要的话,小凡忧惧地看着他,却说不出劝解的话。
他知道,白朗此刻五内俱焚,肝肠寸断,根本没人能劝得。
尤其是他,更是劝不得。
于是他默默等待——等着白朗的彻底崩溃。
果然,白朗忽而抱头,牙齿咬住袖子,压抑着声音恸哭起来。
在这如困兽悲嚎的哭泣中,白朗哽咽说道:“小凡,我求你……求你,快些……助我、助我……走出这皇宫吧!”
他已不求夺回江山,只求能快些见到日思夜念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