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苏醒
悲恸遽临过后,白朗的意志渐渐回复,自然也想得明白,以如今之境遇,还须得先夺回权势,蓄足力量,才能回护心爱之人。
静下来细思,不由得一阵阵冷汗直冒,几次三番的逢场作戏,事到如今,王缜竟然还会得着时机便来试探,可见其审慎多疑之脾性。
好在白朗有小凡辅佐,两人默契相协,每每逢凶化吉。
王缜见王贵妃将坤华之遭际告会了白朗,却仍未见其醒悟,反而越发痴缠于小凡,便又将白朗与小凡的做戏多信了一分。
战乱过后,当权者本该休养生息,还兵于民,助百姓安居乐业,而王缜急于沽名钓誉,为给自己登基篡位造势,便假饰欣欣向荣之象。
是以不顾百姓疾苦,不施仁政,反而重徭役、增赋税,四处大兴土木,修堤建坝、开山凿路、万丈高楼平地起。
然这些表面上的民生投入,大都华而不实,不过是大讲排场,为蒙蔽百姓,并招安不明就里的邻邦附国罢了。
又广开邦交,四海结朋,令万国来朝,商旅不断,乾坤城内夜夜长明,歌舞升平,附国邦交皆道是王缜治国有道,而白家新皇尸位素餐。
琅琊王氏虽有王缜殚精竭虑,巧心经营,然盛门沉疴已久,昔时为人子臣之时尚知克制,今日得势,一时没了戒恐,诸多劣性也随之失控、喷薄爆涌。
王室宗族见王缜得势,便争相地骄奢淫逸、搜刮民膏,更有买官鬻爵、生杀予夺,劣迹斑斑,不胜枚举。
如此不得民心,令百姓敢怒而不敢言,弱小而坚毅的反抗力量,便在民间星星蓄势,暗暗待发。
正所谓,自作孽不可活。
然王缜孤勇英明,也有错算的时候。
他本以铲除蒙千寒及林猛余党之名,派三千神扈军南下搜捕,实则为直探江东汴京,那里是白家皇朝龙兴之地。
王缜想来,如若老皇帝尚在人世,白家拥趸尚存,其余烬之力必选汴京会聚。
而汴京地势易守难攻,外围长江天险,内环祁山天堑,三千神扈军辗转数日都未能抵达。
王缜见多次试探白朗并无斩获,深感对其疑无可疑,想来白家皇权确已油尽灯枯,加之放眼之内天下太平,大力修饬民生也急需兵力,他便索性下令将那三千神扈遣回了京师。
却不知,这一松懈,便是给白朗以喘息。
昆仑山,洪门教。
蒙千寒连日广发英雄帖,密结江湖有志之士,尤其召回昔日墓室练兵的百里神兵,和追随过白朗的江湖义士。
又将洪门教众好生整顿,业已形成五千精锐之师,其下每个士兵都能以一当十,组成兵阵来又配合缜密、变化多端,真真儿的威武之师、所向披靡。
蒙千寒之所以有心校场点兵,便是随时恭候圣京遥令,助白朗铲除奸佞,勤王讨伐,夺回江山。
而蒙千寒之所以笃定白朗必有差遣,皆因千秋苑救驾那夜,百里斩的惊人之举。
他虽尚不知那夜白朗对百里斩做过什么,但他笃定白朗非但并未疯癫,反而比他这个整日守在百里斩身边的人更甚明了其病势,竟是能令百里斩听他的旨意,将真正的传国玉玺交给蒙千寒,而那玉玺包袱的衬里,还书有三个血字。
望其月
这必是条暗语,蒙千寒思前想后,终是得解。
望其月,与望其项背,不见项,亦无北。
无北,那便是向南;项,当指项羽!
项羽不肯过江东,而此间无项,便是暗指,当该过江!南下!
再联想,白朗既能留此密语,又能令百里斩将玉玺送到,则白朗之疯癫必是假相,太上皇自焚,也不可当真。
白朗那夜执意不肯跟蒙千寒走,又将传国玉玺托付过来,定是心下自有筹谋——
蒙千寒,带着玉玺,过江、南下,前往白家龙兴之地,与林猛会师,辅佐太上皇,助我白家复辟!
勤王之师已整饬待发,不日便将南下蜀地,再渡长江而下,直奔汴京。
然,蒙千寒仍心怀忧挂,那份忧挂,便是阿斩。
百里斩在未遇害之前,曾多次劝他远离朝政,百里斩最渴盼的,便是能与师哥行走江湖,世外逍遥;
然蒙千寒此番又将带兵出征,涉足皇室纷争,更不堪,是在百里斩心智尽失、离不开他照拂的时候。
离别在即,情意更浓。
这夜,蒙千寒如寻常那般,为百里斩沐浴洁身,不禁总有极伤感的念头划过脑海。
想他若此行有个三长两短,师弟日后可如何安好?
想若有朝一日师弟回复心智,得知他曾舍他于不顾,为皇室再度犯险,师弟又岂不再被他气着?
水汽氤氲,香氛缭绕,渗透进心头,浸润了悲怨,蒙千寒只觉渐渐的,便有些薰醉。
眼神迷离,看向木桶水中,才觉真正令他薰醉的,是这俊美的容颜,英健的身段。
多日来为这师弟牵肠挂肚,忧心忡忡,他枉负盛年壮硕,竟是半点欲念也未得顾上。
而今夜,临别情重,他竟是……身子里烧起了一把欲火。
即使师弟他心智已失,征询不得他的意愿,蒙千寒也要做回小人。
然他仍对这师弟的傲娇有几分忌惮,心中也存着一丝侥幸,于是耐着欲火,徒劳地发问:
“师、师弟,我要……我要欺负你了!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若再不醒,我、我就要对你、对你无礼了!”
话一说完却是再耐不得,他将百里斩自水中抱起。
肆意放纵之际,蒙千寒忽见百里斩唇齿轻启,舌尖微露。
双眼虽仍是迷离,却明显包上了一层别样的情绪,微蹙的眉宇,轻颤的发梢……
蒙千寒大喜,急促地呼唤:“阿斩!你醒了吗?你感觉到了吗?我是你师哥!”
百里斩竟是眼眸骤缩,露出惶恐又期待的神色,他的头不安地微颤,一直平放在身体两侧的手此时轻举起来,在空中无助地伸展。
被蒙千寒忙紧紧地握住……
“啊——”
清晨,一声凄厉的叫喊划破天际,紧接着便是咚的一声,蒙千寒的屁股着地。
可怜他还睡眼惺忪,看到裹着被子坐起的百里斩,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师弟?嘿嘿,这是第三十八次梦见你醒了呢。”
说完,倒头便睡。
忽而又猛睁开眼睛,瞪圆了看向床上,只见百里斩嘴角抽搐,香肩露在棉被外面,惊悚地回看着他。
他这才顿悟,百里斩竟已苏醒,见自己昨夜被强奸,惊吓过度,把他这罪魁祸首给踹下了炕。
“你你你……禽兽!畜生!”
“阿斩,听我解释……哎呀,老夫老妻了……你、你别打……”
蒙千寒接过百里斩抛过来的枕头,一个虎扑将他按回床上,毫不含糊上去就是一吻。
绵长而久违的温存,立竿见影地抚慰了百里斩的不安,妖郎暴躁过后,竟是倏尔羞红了脸,百里斩将眼神移向别处,仍有些负气:
“我问你,我这身子可曾胖了?还是瘦了?我与你……那个之前,身子可曾洗净了?皮肤可曾香薰了?头发可曾理顺了?口气可还清新?还有还有!我……我有没有过于失态?有没有哭?有没有舔着脸求你?有没有说些贱兮兮的话?有没有……”
又是霸道一吻,封住了百里斩没完没了的担忧。
傲娇的小猫终于安静,蒙千寒才放过了他,凝眸看去,温柔无限:
“师弟,你很好,一如既往的好。”
百里斩娇羞一笑,转瞬又蛮横起来,一翻手,把蒙千寒推倒一旁。
又翻身坐起,美背脊沟对着蒙千寒,直看得他连咽口水。
而这美而不自知的妖精却硬声说道:“好你个蒙千寒,趁人之危,长能耐了啊!”
才欲披上衣服,蒙千寒却没看够他,便猛然起身,双手紧紧箍住他身子,下巴搭搭进性感的锁骨窝里,抱着他轻轻摇晃。
“好师弟,先别穿衣服,让师哥好好看看你。”
反手一掌打在脸上:“臭流氓!”
蒙千寒嘿嘿一乐:“师弟,这两个月来,想煞师哥了!”
百里斩一蹙眉,回首认真看他:“你……不是一直守着我么?”
蒙千寒面露窘态,有些赧然,迟疑着答道:“守是守着,可我一直心存忧惧,是以……未曾有过淫念,也未曾……起势。”
末尾之音几不可闻,说完便羞愧地低下头去。
却听百里斩呻吟一声,头上瞬即挨了一下。
“哎呀,怪不得我这么久才清醒呢!”
蒙千寒惊诧抬头,百里斩又羞又愤,脸都涨得通红。
原来,极乐十二宫做出的娃娃胚子,若欲与人通灵,那人须得是能令他敞开心扉者,是以做主人的越是与娃娃交融,通灵便越是彻底。
百里斩自回到蒙千寒身边,便被这师哥无微不至地照拂,百里斩又对他用情至深,是故自是心无芥蒂,很快便与蒙千寒达成通灵,且蒙千寒越是对他照拂得体贴,他便越是与他通灵得深切。
而通灵的极致,便是还娃娃的心智,令其即使心智自由,也能想其主人所想,达到真正的心有灵犀、默契融合。
而要达到这个极致,那么主人与娃娃的交融便也须得极致。
这个极致,既出于心智,也在乎肉体。
心智交融的极致,蒙斩二人自不在话下,而肉体交融的极致……
百里斩气急,竟是将裹身的被子扔了,起身走到屋子正中,转过身来,英健的身段昭然于晨曦之下。
那一刻,蒙千寒连喘息都忘了。
却听百里斩怪罪道:“我问你,我长成这样,你、你终日守着我,怎的就、就还无能了呢?!”
因为过于急躁,说话时还急急跺了几下脚,整个身子都跟着微颤了好几下。
噗——
蒙千寒连忙捂住鼻子。
“你说!我、我哪里不好?怎么就……”
说到这里竟是眼眶通红,为不被蒙千寒看到,便捂着眼睛,转过头去,带着哭腔续说道:“你就知道欺负我!你明知道……我、我心里只有你,变成那副样子,只能和你通灵……”
他只顾倾诉苦楚,全然不觉身后蒙千寒已悄悄起身,一步步向他这撩人身子走近。
“金坏坏这天煞的娃娃妖术,又须得和你……和你媾和,我才得以苏醒,我……我就得等着你、等着你对我有兴趣了,我才能……若你一辈子都嫌弃我,不愿和我……那我便、便一直做你的娃娃了!我、我怎这般命苦,还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蒙千寒忽而将他抱起,百里斩惊呼连连,却眼睁睁被他压在床上。
“你这个妖精,你不知这两个月来把我折磨得有多苦?如今醒了还用这副身子勾引我!我要罚你,让你知道知道自己到底有多美!”
说完,便是将各种别出心裁的催情招数悉数用上,直教那傲娇之人连声求饶。
他们各自抒发了想念和深情,便依偎在一起诉说从头。
原来百里斩成娃娃身时,虽心智已丧,却记性尚存,是故过往种种,他都大致忆得。
那夜,他本欲听蒙千寒旨示,将白朗带出千秋苑,可心智不全的他,却本能地忧挂蒙千寒的安危,是以各种感官也不由得对蒙千寒的举动敏感,即使相隔甚远,也听到蒙千寒的呻吟,才会陡然停步,回看蒙千寒受困于千秋苑中。
可他身为娃娃,又是本能地听主人旨令,是故他只站在屋脊,不得飞身相救。
而白朗却探察出他心智已有些恢复,蒙千寒将白朗托付于他,便令白朗再无他人可求,于是白朗铤而走险,意欲对他试探一番,再决定是否将玉玺之事托付他这活死人也似的娃娃。
于是——
“师弟?”
百里斩的眼眸骤紧,向白朗移过了目光。
白朗心下一喜,继而说道:“你想救你师哥,对吗?”
幽潭一样的眼眸闪起了几处星光。
“好!”白朗满意地点了点头,“那你须得做好三件事。”
百里斩的眼皮急促地抖动了几下。
“第一,”白朗紧盯百里斩面容,试探着说道,“打我一巴掌。”
啪,话音刚落,便是一个掌掴。
白朗揉揉脸,将头转了回来,看向百里斩,那人还是面僵如偶,可那一巴掌着实的不轻。
白朗悻然,心道真是作啊,非要拿这句旨令来试探,忘了这妖郎曾是恨无门的督尉,夜叉公子,下手极狠。
却也更为笃定,百里斩听得懂他人旨令,只要这旨令是关乎他师哥的安危。
于是再接再厉:“第二件事,到龙脉山上坤华的居所,将屋后枯井里的一个包袱交给师哥。”
百里斩眼见便要飞走,白朗忙将他按住:“哎别急,我还没说完!你须得先做好第三件事,再去做第二件。”
百里斩收息,静静地等着。
“这第三件事是……”白朗拖长了音,目光有些狡黠,又有些狠决,还略带些痞气,分明是浑不吝到决然一博的慨然。
于是声音越发铿锵有力,帝王之威势不可挡:“百里斩,飞身过去!使出你通身的本事,将挡你之人,悉数斩杀!”
只见百里斩倏然瞠起双目,眼眸里灵光大盛,下一刻,便似深蓝闪电,精灵一纵,便是丈远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