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殉发
齐阏氏此话一出,引起堂内堂外哗然。
柳嫣直视面前口出狂言的女人,然后低下头,转向一直站在门外的颛渠阏氏,俯身说道:
“臣妾虽刚入胡奴,却并不知单于有疾,成亲之时为保单于康健,甘愿冲喜,以袍合礼,对单于、对胡奴,臣妾鞠躬尽瘁,忠心可鉴,望颛渠阏氏明察。”
“既然对单于,对胡奴有这般忠诚之心,那为单于殉葬应是举手之事,不足挂齿才对,怎么,你害怕了?”
没等颛渠阏氏的回话,齐阏氏在一旁不依不饶地讽刺道。
念柏、念松不知何时已经守在柳嫣身边,念柏扶着柳嫣的胳膊,微颤的手泄露心底的恐惧。
“你们,你们不许动我家公主!”
念松鼓起勇气喊道,声音却因为害怕已经变了音调。
柳嫣不动声色,跪在原处,对齐阏氏的控诉不回一句,不发一言。
颛渠阏氏看了看近处的柳嫣,又瞪视着齐阏氏,让本来气焰嚣张的齐阏氏马上灭了火气。
她向使女挥手,使女意会领命,高声喊道:
“送信男信女上路!”
一时哭声四起,有些女子惊恐地往前爬,嘴里刚要喊“不要”,便被守在旁边的侍卫塞团麻布堵住声音,强行拉了出去。
不多时,外面四起惨烈叫声,只是这叫声透过麻布隐隐传来,听不见任何哀求,随后又出了丝丝拉拉的声音,一股呛鼻的气味传遍灵堂,这味道让柳嫣差点呕出来。
在一切归于平静之后,颛渠阏氏回到前面的座位上,望了望柳嫣,对齐阏氏说道:
“柳阏氏虽是单于阏氏,但也是宋国公主,你有何证据说她害死从单于?”
“这……可是她刚到,单于就驾崩,若不是她心存恶念,单于怎么会死?”
齐阏氏振振有词,眼底满是对柳嫣的鄙视。
“齐阏氏切莫血口喷人,我家公主……”
念松气不过,不顾柳嫣暗地里的阻拦,正面顶撞,话未说完便被颛渠阏氏厉声训斥道:
“主子说话,哪由得你一个下人插嘴的,来人,掌嘴!”
外面立即冲进来两个人,要将念松拉走,柳嫣此时站起身,回道:
“颛渠阏氏,请容臣妾说几句话,再罚不迟。”
颛渠阏氏没想到柳嫣会为一个丫鬟站起身来,看着她冷静肃然的样子,对后面一个眼色,拉着念松的两个人松手离开。
柳嫣走到堂前,跪在她面前,说道:
“颛渠阏氏,臣妾自三月从宋国启程,历时两个月到达王庭,千里迢迢奔赴而来,难道只是为了加害单于吗?”
“臣妾此行嫁妆除了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还有医学、农学名著,各类利于百姓民生之物,为了加害单于,臣妾有必要带这些东西吗?”
“你这些都是障眼法,谁知道你们宋国有没有什么巫术,也一并带过来也说不定。”
齐阏氏不等柳嫣说完,插嘴说道。
“或者,真如齐阏氏所说,这些都是障眼法,我带着宋国劳什子巫术,总要见到单于才有机会施展吧,臣妾刚刚已经说了,为了给单于冲喜,臣妾违背宋国成亲礼制,以袍代人,完成和亲之礼,哪有机会加害单于。”
“齐阏氏,我便真的是命硬,也不足以成为我加害单于的理由。臣妾来此和亲,一为两国安好,二为百姓安居,两者皆为利国利民之事,也是臣妾今生夙愿。若您偏执地以为臣妾会加害单于,那您想过没有,您将害死单于之罪强加给臣妾,除了满足您的一时私愤,对胡奴、对百姓可有一点好处吗?”
“你……”
此话一出,竟噎得齐阏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柳嫣转向颛渠阏氏继续说道:
“颛渠阏氏,臣妾并无忤逆之意,臣妾是胡奴阏氏,自然要为胡奴着想,若需臣妾殉葬,臣妾当义无反顾,可若是仅听一家之言,诬陷于我,作为惩罚人殉于此,传入宋国,当有不利影响,所以臣妾女使才唤臣妾‘公主’,以提醒两国和亲之谊,切莫一时冲动,引出干戈才是,还请颛渠阏氏明鉴!”
此时,不仅仅是齐阏氏被堵住话语,便是在场的其他阏氏和大臣,也都暗暗咂舌,对眼前瘦弱的柳阏氏刮目相看,本是败势已定的残局,竟被眼前的小姑娘,半是真情流露,半是点拨利弊的话语扭转战局。
偏偏,她说得很有道理,让人挑不出错处。
颛渠阏氏深深望向柳嫣,半晌未吭声,柳嫣跪在地上晏然自若,正在两人沉默之际,一个声音响起:
“颛渠阏氏,臣有话要说。”
众人纷纷看向声音来源,柳嫣也望过去,正是那个中原衣着的男子。
“沈大人有话请讲。”
颛渠阏氏听见有人搭话,连忙回应,心底不觉松了一口气。
沈青川徐徐走近,只见他身着素白孝服,腰间扎条同色银丝蛛纹带,墨发高高束起,修长的身体挺拔笔直,与魁梧粗犷的胡奴人不同,整个人竟散发儒雅的高贵气质。
“柳阏氏虽为宋国公主,现在却是我胡奴阏氏,胡奴自古就有殉葬之礼,柳阏氏即为单于阏氏,却未与单于见面,实在可惜,为表对单于不舍之意,让柳阏氏殉葬,也不是不可为之。”
“对吧,沈大人说得极是。”
齐阏氏见有人向着她说话,本来耷拉的眼角立马飞扬起来,眉眼放光,微扬下巴,狠狠地瞥了柳嫣一眼。柳嫣面无表情也默不作声,对眼前的沈大人有何目的还不清楚。
“只是……”
沈青川瞄一眼齐阏氏,又看向颛渠阏氏:
“阏氏,恕臣直言,胡宋两国历来战事微断,仅和亲这些年来,稍有安稳,宋国公主本是虚闾单于亲自跟宋国国君要来的和亲阏氏,公主刚到便施以殉葬之礼,传过去……恐对我胡奴不利。”
沈青川的言外之意,颛渠阏氏听明白了。
胡宋两国的和亲之盟是乌师单于与宋国庆帝谈下来,他死以后,庆帝再未提和亲之事,是虚闾亲自书信宋国庆帝要求和亲,现下庆帝将自己的女儿送了过来,还未洞房便要殉葬,若是传到宋国,不是明晃晃地挑衅吗?
胡奴政权政治更迭,权渠还未继位,此时引起争端,她的儿子很可能就是牺牲品,她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既已走到单于之位,便要稳固地坐下去。
颛渠阏氏点点头,锐利的眼眸中闪过对沈青川的赞赏,然后对对齐阏氏说道:
“齐阏氏,两国和亲乃是益国利民的大事,柳阏氏千金之躯,带着诚意来我胡奴和亲,怎可说出殉葬的混账话,若是让宋国听了去,岂不是徒增两国争端,难道你想让两国再次陷入战争之中,百姓民不聊生吗?”
“臣……臣妾不敢。”
齐阏氏跪在地上,再也没有刚刚的趾高气扬。
柳嫣看向沈青川,发现他也在看着自己,而且眼底闪过些许玩味。
“柳阏氏,这侍女护着你,不罚也就不罚了,可你身为单于女人,丈夫去世,便是不用殉葬,按理也要带些东西一并合葬,你就殉发明志吧。”
颛渠阏氏突然发话,打断柳嫣思路,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刚刚的使女已带人过来。
念柏、念松不知他们所谓的“殉发”是什么意思,担心对柳嫣不利,纷纷上前,却被其他人压住。
使女来到柳阏氏面前,微行礼,轻声说道:
“柳阏氏,失礼了。”
说完便撩起柳嫣一缕头发,拔出利刃斩断发丝,又扯下柳嫣腰间挂着的玉坠,交给身边等候的丫鬟,丫鬟用事先准备好的金色丝绸带系好,连同玉坠一起缠绕整齐,跪身交给颛渠阏氏。
颛渠阏氏接过发丝走到虚闾的棺木前,嘴里念着什么,然后将柳嫣的发丝放在虚闾的脚下,随后转身向使女使个眼色,使女迎会,对柳嫣说:
“请柳阏氏跪叩单于,以表共赴之意。”
柳嫣听话地跪下叩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