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殉葬
柳嫣随使女来到灵堂时,堂内已有很多人,早些时候柳岩刚刚见到的众大臣现在均是孝服加身,跪在灵堂外的两侧,有人低头不语,有人恸哭流涕,还有的人似乎置身事外,就如……柳嫣曾注意到的那个中原衣着的男子。
他跪在大臣之中,面无表情望向堂中,不悲不喜,偶有人过来禀告事情,他仔细聆听后缓缓点头,来人得令离去,直接融进灵堂之内。
好似注意到柳嫣的注视,那男子抬头望向柳嫣,而柳嫣不着痕迹地低下头,可男子并未就此划过眼前景色,毕竟现在看向她的不止自己一个人。
只见她一袭白纱裙,外披素白对襟双织轻纱裳,脸上未施颜色,竟更显白皙,在阳光之下,微微透着柔色。
她只是悄然步入堂内,却因太过瞩目引起他人关注,或许连她自己都不自知,可是跪在沈青川旁边,刚刚还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庆城大臣,现在正目瞪口呆地看着远处女子,边用袖子擦拭本就不怎么湿润的眼角,边凑到他身边悄声说道:
“可怜这宋国公主的好模样,刚嫁过来一天,洞房还没入,就成寡妇了。”
语气间满是惋惜和说不出的龌龊之意。
沈青川没吭声,对于宋国,以及宋国女子,他并不感兴趣,可惜不可惜又与他有何干系,不过都是胡奴权力者手里的玩物罢了,难不成还能期望再有一个乌师,将宋国女人供在心尖尖上?
自古男子十之八九恋权不慕情,所谓生死相许,海誓山盟,不过是骗无知少女的把戏,信的人下场都不怎么好,他母亲便是其中之一。
所以,他也不觉得这女子的未来好得到哪里去,只是有些好奇一天之内出嫁又丧夫,一个娇滴滴的宋国公主又应该如何应对呢?
柳嫣刚进入灵堂之内,便看到跪了一地的女眷,侍女拿来孝帽、孝服给柳嫣穿戴好。按照辈分先后,柳嫣守礼地跪在最后。
倏然,一个身影冲进来,柳嫣还未反应过来,来人直挺挺地跪在她身旁,冲着前方灵柩之处喊道:
“虚闾,我来看你了。”
这男子身形魁梧,长相粗犷,浓密地络腮胡遮住黝黑地半张脸,只看见锐利的眼睛里满是悲痛,不同于堂外大臣的惺惺作态,这人眼底流露的伤感让身处一旁的柳嫣也被感染。
男子身上布满尘土,应是不远万里匆忙赶回来的,远处坐在灵柩旁的颛渠阏氏看向这男子,本是木然的表情,竟带了情绪,站起身刚要说话,就看到这男子自怀中掏出短刃,滑向脸颊,瞬时艳红地血液涌流而出,竟沾满络腮胡,顺着胡捎滴落而下,有几滴正滴在柳嫣素色的罗裙上。
“公主!”
本来退到堂外的念柏见此情景惊吓不小,顾不得许多跑进堂内护在柳嫣身边,柳嫣此时也不免惊愕,对这男人的举动也很疑惑。
颛渠阏氏见到男人有此举动,也顾不得礼节,慌忙跑到男人面前:
“提冒,你又何必呢?”
此时的颛渠阏氏已是泪流满面,提冒跪地行礼,缓慢起身回道:
“我与虚闾结伴多年的情谊,不过是棃面之礼,当受之。”
“快,寻医师过来。”
颛渠阏氏吩咐下人,提冒好似并未在意,只轻轻说:
“我想看看他。”
阏氏点头,让开路,提冒提步走向前,跨过灵堂,走到棺材旁,立于棺侧,望着棺中的人。
“他死前可有什么遗愿?”
提冒未回头,颛渠阏氏却知道问的是她。
“有,又如何?”
提冒听到此话,回头看向阏氏,两人对视一会,眼中皆是了然,提冒深叹一口气,再次回头看向棺内,喃喃说道:
“若是没有那次相遇,也许他还是一个云游四方的快活神仙。”
提冒想起棺中人曾经意气风发的样子,心中不免又涌上来伤感。
“若是没有云游四方,又何来的相遇呢?”
身后阏氏看向提冒的背影,唉声回道,语气间带着几丝藏不住的幽怨。
提冒再次回头去看,面前的颛渠阏氏面色蜡黄,眼角皱纹横生,两鬓之间隐隐地白丝缠绕进头顶的珠钗里,早已不见当初俏丽风情的模样。
虚闾游戏人间的性子从未因这女子而停留过,决定回来坐上单于之位,也并非为这女子,二十几年的光景蹉跎的何止虚闾的人生,还有面前女子满腔炙热的感情吧。
提冒不知如何回答阏氏的话,匆匆赶来的医师打破两人的静默,提冒被人带下去处理伤口,独留下阏氏一人。
柳嫣已经从刚刚的惊吓中缓过来,她推开念柏,不动声色地跪在原地,虽不知这个叫提冒的人为何如此,通过他与阏氏对话,也大概猜出,这是胡奴的葬礼风俗。
即便知晓这是胡奴人表达对逝者的哀思之情,柳嫣的心脏却还是因刚刚那人的行为惊的怦怦直跳,从小到大,她从未如此近距离地看一个人自己伤害自己,不知道这个风俗是不是只针对男子,若是表达哀思便要以毁容作为代价,那她岂不是也要……
念柏刚刚估计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所以才如此失礼地跑到她身边。
正在柳嫣瞎想之际,一阵哭天喊地的哀嚎声响彻灵堂,自外边拖进来少男少女十余人,推跪在灵堂门外,周围护卫押送,少男少女跪在一起,不停磕头,却未听言语半句。
柳嫣不知这又是什么习俗,只觉得这些人并不是前来哭丧这么简单。
这时,颛渠阏氏安顿好提冒之后,步出灵堂,身边侍女上前禀告:
“阏氏,少男少女五对,十人,已准备妥当。”
“嗯,都交代好了吗?”
颛渠阏氏早已没有刚刚对面提冒的温暖情绪,面色冷峻,不怒而威。
“是,已将赏赐送到各户人家,并且交代他们若是敢说不愿,族人尽灭。”
阏氏点头,随口说道:
“那就开始吧,早些时候下去陪伴单于也是他们的福分。”
她好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听得柳嫣胆战心惊。
柳嫣正跪在灵堂的最后面,临近堂外,而颛渠阏氏说这些话时,正站在灵堂门前,她们两人一里一外,却仅仅隔着不足三寸的门槛。
原来,这些少男少女是要殉葬的,他们不能说不愿,因为背后连着族人和父母,若是露出半分不愿,便有灭族之灾。
所以,他们在哭,哭自己小小年纪便要丧命于此,却不敢言,担心言多祸至,自己的性命保不住,还要连累族人和父母。
柳嫣有片刻的眩晕,她只听说胡奴野蛮,却从未像现在如此深刻地感受到这个地方的野蛮,宋国开国以来从未实行殉葬制度,国家律令明确指出,人殉之制,其罪当诛。
人生而有命,死亦随缘,一个人的死要用一群人来买单,这显然太不公平了,只是现在柳嫣不在宋国,在胡奴,这里风俗当时如此,便是她要再多愤慨也无济于事。
自到胡奴以来,她第一次对这个地方有了不满。
或许是心中的愤怒,化作深呼的气息,吸引其他阏氏的注意,只见在柳嫣前面两排一位齐姓阏氏愤然起身,指着柳嫣说:
“都是你这个扫把星,害死了单于。”
齐阏氏的怒指,引起其他人的注视,柳嫣抬眸看向指责她的人,脸色涨红,眼睛红肿,应是哭了好久。
“阏氏切莫诬陷人,臣妾还未见过单于,何来害死之说?”
柳嫣不卑不亢回道。
“若不是你嫁进来,单于怎么会死?你们宋国女子相来命硬,上一个柳乔儿先是克死她哥哥,后来死后又带走了乌师单于,你倒好,刚嫁过来,单于就不治身亡,明明昨日还很好呢,就是你克死的。”
“颛渠阏氏,臣妾恳请将这妖女一道与少男少女殉葬,以慰单于在天之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