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家宴
虽说是家宴,排场却并不小。
裴家请了荆城有名的中餐大厨上门,一桌十八道菜,荤素冷热齐备,道道精美绝伦。
开席,裴正纲带头举杯,庆祝裴景珊康复出院。
裴景珊如坐针毡,笑容僵硬,酒入了喉,沿着食道下滑,一路火烧火燎。
她低着头,不太敢说话。
裴太太主动挑起了别的话题:“予淮啊,你爷爷和景欣的爷爷当年是战场上一同出生入死的战友,你叔叔又和你爸爸一起下海创业,我们两家的情谊不比平常,是真正的至交。现在虽说你父亲过世了,可我们对你的感情并不会疏远一分,这里就是你的第二个家,一定要常回来坐坐。”
申予淮应道:“谢谢婶婶。”敬了裴太太一盅酒。
裴太太喝了申予淮敬的酒,笑得越发像朵开老的花,
“景欣也老大不小了,该慢慢上手接他爸的班了。前些年只怪我太宠她,顺着她的性去国外读了艺术,现在要管企业,那些东西是一点用处也没有。我现在在国内给她找了个大学读mba,她读着吃力,予淮,你费费心,有空给她辅导辅导。”
一边吃着东西的裴景欣听了,立时垮了脸:“妈,你年轻时候在部队文工团做舞蹈演员,不是天天沉浸在艺术的世界里?怎么到了我这儿,就艺术无用论了?”
裴太太白了女儿一眼,“妈妈和你情况一样吗?妈妈没有家产要承,没有家业要守,而且妈妈有兄长,有老公,家中万事都有男人顶,我自然用不着在外面拼杀。可你呢?你没有兄弟、老公可依靠,要守住你爸爸挣下的这份家业,只能靠自己!”
裴景欣听着,心中更烦了,啪得放下筷子,提高声音道:“我不是当老板的料!妈,你别逼我读什么mba了!”
裴太太怒女不争,毫不退让,语气凌厉,“我逼你?你自己要支棱得起来,还用我逼你吗?”
裴景欣眼见母亲要动真气,放缓了语气,“妈,我知道自己没您那么好命,没个能顶事的哥哥,但我保证,给你和爸爸招个满意的上门女婿还不行?”
裴太太听了,还真消了点火气,半真半假地揶揄:“你这样的,会有人喜欢?”
余光却状似不经意地往申予淮身上瞟。
裴景欣也跟着瞟过去,半是玩笑地说:“怎么没人喜欢?我看予淮哥就很喜欢我呀。”
申予淮得庆幸自己没吃着东西,要不然肯定要噎住。
见申予淮不吱声,裴景欣又问了一遍:“你说是不是,予淮哥?”
申予淮一时语塞,是与不是,哪个答案他都不能给。
前者是撒谎,后者是伤人,他在心中迅速斟酌,想给出一个既不破坏对方面子,又不违拗本心的说法,正纠结着,没想到主位上的裴正纲替他解了围:
“景欣,咄咄逼人,不礼貌了。”
裴景欣不敢顶撞父亲,只得悻悻作罢,临了,还不忘自我安慰似地小声嘟囔:“予淮哥,我就当你默认喜欢我了。”
申予淮:“……”
话到这儿,裴氏母女总算闭了嘴,饭桌上一时沉默下来。
刚才借着别人说话声的掩护,裴景珊闷头在一边吃东西,这时突然变得安静,她又觉得不安起来,生怕一个不小心,话题拐到自己身上来。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
裴正纲突然打破安静,说道:“珊珊,今天难得予淮也在,有件事爸爸还是想再提醒你一下。”
裴景珊隐约猜到了裴正纲要说什么,主动点破:“您是说我和申先生已经取消婚约这件事吗?”
这样坦然的态度,倒让裴正纲一怔。
“不错。”
裴景珊说:“不管之前怎样,现在我只把申先生当普通朋友。”
又怕只说这一句不够诚恳,她又转向申予淮,特意强调了一遍,“申先生你放心,我绝不会纠缠过去的事。”
申予淮回视她,目光沉沉。
裴正纲说:“珊珊,你同之前不一样了。”他深深望着女儿,又说:“能走出执念,对你来说未尝不是一段新生。爸爸希望你能找到全新的幸福。”
裴景珊点头应了。
裴正纲结束这个话题,转而又问了她一些生活、工作相关的,她只说一切都好,没提自己在公司被压迫到做清洁工的事。
父女二人交流一阵,话题才渐渐从她身上转开。
她暗暗舒了口气,觉得这一晚差不多糊弄过去了,没想到申予淮会突然提起:“汽车落水事故有调查结果了吗?”
她心中又是一沉。
不得不承认的是,一直到现在,她都在回避裴景珊的那场落水事故。
她骤然来到这个时代,一派兵荒马乱,很多事情根本无暇顾及和思考。
她没有想过裴景珊坐的汽车为什么会突然坠江,也不知道她现在是生是死,更不知道如果有一天真正的裴景珊回来了,她这个冒牌货该如何自处?
所有这些问题,乱七八糟毫无头绪,织缠成一张细密无比的网。而她,就是那条入了网的鱼,看似还在水中游,实则早已无处可逃。
裴正纲微微侧头,站在身后侍餐的纪管家立刻上前一步,对申予淮说道:“事故报告今天刚寄到。因为坠江的汽车是自动驾驶汽车,调查事故原因需要对车辆的技术系统进行全面检测和分析,过程上比传统燃油车多耗费了一些时间。不过最终责任认定很明晰,是司机全责。”
申予淮说道:“现有法律框架下,l3及以下的自动驾驶汽车,责任主体仍然是汽车驾驶者。”
纪管家说:“是这样的,不过司机已经死了,按照规定只能免责。”
申予淮微惊,“司机已经死了?”
紧接着,脑海中蓦地浮现出刚才在别墅门口碰到的那个中年女人,他想起来了,那人他在医院碰到过,正是已故司机的妻子。
但是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裴家?
他犹豫着,不知道自己再问下去会不会有越界的嫌疑,毕竟他不是事故的当事人,现在,也不是裴景珊的什么人,他应该以什么立场发问?
踟蹰间裴正纲叹道:“所以珊珊平安无事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申予淮的目光不由瞥向裴景珊,两人倏然间四目相对,裴景珊心头巨跳,慌忙垂头避开了申予淮的视线。
这里所有人,除了她,都以为裴景珊平安无事。
但其实不是的,真正的裴景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