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极限救援
罗汉洞中，那小鬼头探出一只数丈大手虚影不断搅弄潭水，水流如受牵引，宛如蛟龙跃出深渊，急速抬升，伴随着大水上涌，碾压气流，形成狂风，呼哧作响，粗壮气流匹练顺着洞口倾泻而出。
那小鬼头蹲在潭边，搅水不停，心急如焚，唉声叹气的说道：“天杀的小老爷，整座大岭山哪里都能横着走，唯独这潭底不行。你去哪里不好，偏偏去了那处绝对禁地，这下教我如何是好？你若死在了潭底，害的老子也要给你陪葬！”
它自然不会怀疑那名身材高拔魁梧男子的威严，毕竟诸多前车之鉴历历在目。
那位大老爷可是一尊真正的凶神恶煞，尤其是在对付鬼物邪祟之流这方面，更是天克。
记得很久以前，在大老爷尚未到来之时，山鬼横行，肆意掀起杀戮，作祸一地，只是好景不长，自那位大老爷降临之后，再凶戾的恶鬼都是被收拾的服服帖帖，直到如今更是没有哪个鬼物在没有得到那位大老爷的允诺下，胆敢无故冒头害人，就算是七月十四也不行！
曾有一个鬼仙不堪暴虐欺压，率领一众鬼物，与那位大老爷对峙，结果一个照面下来，全军覆没，无一幸存，从此以后便再也没有哪个不开眼的东西敢去大老爷那边耀武扬威。
它一个蝼蚁般的小鬼头，连个鬼仙都算不上，又怎敢忤逆那位大老爷？
鬼物一脉，境界大致分为三种，小鬼头、大鬼头、鬼仙，这三境粗略对应修者界的大一、大二和大三境。
毕竟鬼物这种肮脏东西，人人得而诛之，自然不会有人愿意为其制定详细的境界划分，因此也就只有这三种极为粗枝大叶的境界划分流传于世。
那位身量高拔魁梧的汉子虽然震慑此间一切鬼物，手段凶残，性情无常，动辄打杀，但也却并非没有为流窜于山林之间的孤魂野鬼带来好处，可以说，自从那个汉子到来之后，大岭山之内的野鬼就平白无故的多出了一张保命符。
诸多鬼物只要按照那汉子制定的规矩行事，无有越界，就算是那以降妖除魔为己任的道家天师来到此地，都不敢妄自出手打杀鬼物。
大岭山曾是外界诸多道教天师搭建功德塔和试炼门下弟子的最佳之地，尤其是道教年轻一辈弟子，几乎都会来大岭山走一遭，劾杀鬼物，试炼身手。
在那段提心吊胆的岁月里，大岭山一众鬼物惶惶不安，戾气深重，仿佛转嫁仇恨怨念一般，四处作孽，整个地域都是变得乌烟瘴气。
越是如此，越是有诸多天师联袂而来，打着为人间扫出一片清明天地的旗号，不由分说，一棒子打死一大片，祭出法宝就是一通乱杀。反正鬼物邪祟之流，自古以来便是为人间所不容，无论如何打杀，都不会有人为其撑腰做主，更不会有人秋后算账，反而还会受到世俗追捧爱戴，博取一个极佳的好名声。
何乐而不为？
那小鬼头搅弄半天，仍旧不见李元上来，急得心火大发，不停地跺脚，情急之下，伸头向下望去，只是视线尚未穿透潭水，便有一道白光迸发，仿佛雪白飞剑一般，毫无预兆的刺入小鬼头的眼眸。
“哎呦，痛煞我也！”
小鬼头直接被掀翻在地，屁股往后一坐，捂着双眼哀嚎不止。
它在地上挣扎一阵，这才缓缓站起身子，脸色铁青，如丧考妣，当下真是面临一个天大难题，就连视线都无法窥入水潭之底，更何况动身前往其中营救？
找死不成？
小鬼头顾不得眼眸传来的刺痛，轻轻吐出一口漆黑气息，仿佛黑烟从口中徐徐喷出，心中暗忖，“小老爷若是死在了潭底，自己定然是活不成的。可若是贸然潜入潭中，多半也是个死，就算不死也得脱层皮。那佛光太过厉害，根本无法抵挡。但若不下去看个究竟，被大老爷追查起来，也是一番好罪要受。左右都是个死，但是念在大老爷庇佑我等鬼物多年的份上，小鬼我今日就豁出去了！”
它在心中打定主意之后，没有立即动身，而是缓缓走向那数十尊哑巴石像前，双膝跪地，磕头说道：“各位老爷，小鬼死不足惜，但求各位老爷能够保佑那位小老爷死里逃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小鬼今日也能算是洗脱罪孽，修行圆满。若有来生，希望各位老爷能让小鬼投一个好人家。”
小鬼头说完这番话，又对着数十尊哑巴石像一一磕头。
它缓缓站起身子，看了一眼罗汉像，气态威严，极具震慑之力。
不过有一点，就连它自己都没有发现，以往这些不敢正视，甚至要敬而远之的石像，今日竟是能够看出石像上的那股子凛然气势。
小鬼头拜完罗汉像之后，心中生出一股悲壮死志，起身走到水潭前，狠狠吸了一口气，眼眸微闭，心中默念，“小老爷，挺住，我来救你了！我可以死，但你不能死！”
语毕，小鬼头嘶吼一声，为自己壮胆。
顿时，一道尖利鬼啸自山洞中传出，最终消弥于山石崖壁之间。
小鬼头不再犹豫，荡起一身黑色烟雾，仿佛一块墨锭一般，而后直接纵身一跃，落入水潭之中。
很难说明这到底是殊死一搏，还是慷慨赴死。
汹涌潭水尚未平息，湍流急促，恣意激荡，一团纯粹黑色落入水中，宛如一滴浓墨滴入清水，但却并未如墨水那般化开。
小鬼头刚一入水，便如坠入地狱一般，备受煎熬，不由得发出一声凄厉如弦的惨叫声。
那自潭底照射而来的光芒像是千万把飞剑，将小鬼头穿透的体无完肤，原先护持身体的黑色烟雾瞬间土崩瓦解，流散入水。
一条黑色烟雾条带自上而下，在水中缓缓拉扯而开。
显然，随着黑色烟雾流失殆尽，小鬼头必死无疑。
与那好似万剑透体而过的痛楚相比，更难熬的还是心中那股无法克服的恐惧。
小鬼头虽有悍然赴死的勇气，但那股子萦绕心头却又挥之不去的强烈恐惧感才是此时最大的拦路虎。
鬼物邪祟怎敢奔向神灵，这是对神灵的挑衅与冒犯，是绝对无法容忍的！
果不其然，下一刻，光芒大盛，仿佛有一轮烈日自潭底缓缓升起，光耀人间，驱散一切牛鬼蛇神。
小鬼头终究还是触怒了那尊大佛金身，又或者说触怒了神灵。
它似乎已经筋疲力竭，下潜速度随着光芒大盛逐渐变慢，缭绕于躯体之上的黑色雾气更是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宛如残雪遇到沸水。
小鬼头如坠泥沼，每往前推进一步，都要耗费极大的力气，简直寸步难行。
若是换做寻常，它可能早已灰飞烟灭。
但此时心中那股强大的意念助它克服一切阻挠，支撑着它向前走下去。
它早已不对生还抱有希望，当投潭入水的那一刻，它就没想着要活着回去。
越往下推进，距离大佛金身越近，也就意味着距离天克鬼物的神明越近。
欲胜人者，必先自胜。
小鬼头在与自身的较量中已经取胜，它抛弃一切，罔顾生死，毅然决然的跳入水潭。但在与这尊大佛金身的较量中，颓势尽显，可以说毫无抵抗之力。
兴也勃然，亡也忽然。
小鬼头从善念大起，到身死道消，太过急促，仿佛烟花绽放，只有一刹绚烂。
它忽然想起这一生好像都在流亡中惶惶度日，身未死时，寻觅求索，身死之后，游荡四野，好像一生都没有什么壮举。
无论生前死后，都是一个无所依傍的孤魂野鬼。
小鬼头突然觉得就这样死去也挺好，一生未曾行善积德，最终却是死于行善积德上边，也算是问心无愧，或者说报应不爽。
“小老爷，别死，我很快就到，我一定能到，请相信我。”
它的神志已经出现了模糊，唯有在心头碎碎念起，才能不会忘记此行目的。
黑色烟雾仿佛轻纱般在水中铺开，随水而走，灵动飘逸，又如黑莲于水中绽放一般，摇曳生姿，瑰丽绚烂。
但这对于小鬼头来说却是致命的，随着黑色烟雾所剩无几，它早晚要死在炽烈的光芒之下，也一定会死在炽烈的光芒之下。
小鬼头缓缓睁开眼眸，两缕黑烟自眼眶中逸出，像是泪水，却又不是泪水。
它选择睁开眼睛，直视如刀剑剜目的光芒。
也许在这一刻，它是选择了正视大佛金身，正视神明，正视死亡。
下方，李元的身形正在缓缓下坠，不知死活。
那群大鲵早已不见踪影。
想来应该是在小鬼头搅弄潭水的那一刻，大鲵群察觉到了危机，尽数逃窜而走。
如此也好，小鬼头当下已经没有气力再去跟一群大鲵较劲。
当务之急，是将这位小老爷给救回去，而非与那群大鲵死缠烂打。
“小老爷，我看到你了！”
小鬼头当下已是强弩之末，虽能看到，但要触及，仍有一段异常艰难的路要走。
两者之间相距约莫三十丈。
并且李元还在缓缓下沉，而小鬼头下潜的速度却是越来越慢，双方看似相距不远，实则天堑鸿沟，难以逾越。
果不其然，两者之间的距离确实是越拉越远，李元的下沉速度要快过小鬼头推进的速度。
小鬼头似乎也是发现了这个问题，急的肝火大动，却又无能为力。
当下唯有咬牙坚持，拼命加速前进，再无第二条路可走。
只见它缓缓收敛起周身黑色烟雾，凝聚双臂之上，力量随之涌入手臂，用力一划，速度激增，向下坠去。
只是如此一来，护体黑气愈发显得捉襟见肘，少得可怜，与此同时，它所遭受的痛楚将会更加剧烈。
在抽离黑色雾气的那一刻，光芒照射过来，小鬼头身躯之上仿佛滋滋作响一般，细小的气泡缓缓自其身躯之上向外冒出。
它在缓缓消融。
不是黑色雾气消融，而是身躯在缓缓消融。
就像一堆残雪在阳光下消融一样。
也许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够看清生命的流逝过程，但在这一刻，就在这小鬼头身上，好像能够看出生命正在急速流逝，触目惊心。
在小鬼头倾尽全力的赶赴下，两者之间的距离终于逐渐缩小。
但在双方仅约十丈之距时，小鬼头好像要撑不住了，是咬牙坚持都撑不下去的那种。
它的躯体逐渐变得透明，像是一个素白的纸人，双瞳也再无黑色烟雾涌出。
此时小鬼头就像一支燃烧自己照亮别人的蜡烛，但只要是蜡烛，只要还在燃烧，就总会有燃烧殆尽的那一刻啊。
现在就是那一刻。
它的意识已经出现混沌，大水仍旧激荡不休，永不消停，不知是不是错觉，这激荡大水仿佛是能连小鬼头的意识都能冲走一样。
小鬼头仍没放弃，就像李元面对数头大鲵围攻，最后一刻都在找寻洞穴藏身一样。
意识没了又有无妨，还有信念。
心若不死，道则永存。
心是信念。
而且小鬼头当下不止只有救下李元的信念，还有自救。
只要他能触及到李元，双方都有活命的机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小鬼头又在心中碎碎念起，但却不是对自己所说，却又像是对自己所说，“我只是救人…我只是救人…，佛祖也好，菩萨也好，求你大发慈悲，求求你…”
“我只是救人…我只是救人…”
“佛祖菩萨不是只劝阻杀生么，为什么要阻止救人？”
“连我一个小鬼都已经生出了慈悲之心，难道你们就没有么？”
“为什么要阻止我救人啊？”
原来救人比杀人还要难。
小鬼头有点心生绝望，既然连佛祖菩萨都不愿意施救，自己这种蝼蚁般的东西为何还要不顾死活拼命去救，凭什么？
天下有这样的道理么？！
就在它心生绝望之时，此间地域的光芒骤然消散。仿佛艳阳晴方天气，忽有一团乌云飘过，将光线遮蔽住了一样。
仿佛这一刻小鬼头的真挚诚意感动了那尊大佛金身，那大佛金身暂时收敛起了普照众生光芒。
是啊，连烛台都有灯下黑的地方，为什么大佛金身不能有光芒照耀不到的地方呢？
小鬼头感受着身体上的痛感正在飞速消失，心头不由得一惊，使劲摇了摇头，驱散脑海中的那抹混沌，放眼望去。
只见下方有一群大鲵正在蜂拥而至，前拥后簇，向着李元发起冲击，似乎是在抢食一般。
随着潭水逐渐变得平静，那群大鲵又开始出来游猎了。
是那黑压压如浓云般簇拥而来的大鲵群暂时遮挡住了大佛金身向外散发出来的光辉。
虽然这座大佛金身无法自主收敛光芒，但却能以另外一种形式帮助这个小鬼头。
随着光芒缓缓消散，小鬼头如同脱困，抓住这一闪即逝的机会，身子一扭，化作一缕黑烟，直接钻入李元体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