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停战生效（二）
丁铁头用眼巡视了一遍船舱内外，看到吕种仅带了一名亲兵，大军并未跟随，心中有数，想向上司报告军情，急着回营飞鸽传书。
吕种看到丁铁头巡视船舱，这才明白，对方在侦察军情。“老奸巨猾！”他暗骂石傩公。他晓得对方以上船送酒肉为幌子，暗地里察看军情。他牢记宋监军的叮嘱，提醒自己保持克制，不得节外生枝。他故意向丁铁头诉苦，说：“此去浦市，山高水长。宋将军委派我和文吏两人前去，我担心遇上盗匪，没得帮手。宋将军说，你尽管放心，到了起义军的地盘，他们会派出人保护你的。这不，遇到了丁队长。”吕种要让对方放心，俩人彼此心照不宣，虚于应付，也不点破。
丁铁头查完船舱，又哈哈大笑地说：“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吕司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感谢丁队长慰劳，我见到了石傩公，一定会如实报告！”吕种敲打对方。
丁铁头双手拱拳，态度变谦和了，交待说：“此去三十里就到了寡妇琏，那里有姚将军接应，祝司马顺风顺水，一路平安！”说完，他一挥手，雁船队的兵勇熟练地收回滑钩，敏捷地跳回了自己的快船。他们的小船顺水流迅速后退，远远的离去，变成一个小黑点，消失在白浪黑波之中。吕种无意中了解到上游还有人把守，那么，这一路上不知要闯过多少道关口。
“司马，你料事在先，武陵蛮夷生性多疑，防备我们犹如防贼呀！”陪同的文吏感慨地说。他也佩服宋均见多识广，料事如神，临行前，要求他们不要带武器。
“是呀，我现在才明白宋监军的苦衷，以德服人，彰显德义，以夷治夷，羁縻怀柔，方能永享太平呀！我们要时刻警醒。”
又过了一个时辰，吕种等人远远看见有一列青黛的大山锁住了大江，沅水江面变得十分狭小，激流奔涌而出，好似龙吟虎啸，隔很远能听到隆隆水声咆哮，令人胆战心惊。
“寡妇琏到了！”船工兴奋地叫道。
“寡妇琏到了！”船上几人纷纷从窗口探出头来观看。
两岸山崖高耸，夹道逼仄，一股白浪腾空从礁石上方落下，化成千万朵水花，进出船只傍着礁石航行，像一只只蚂蚁在浪涛里浮沉。寡妇琏地形险要完全超出了中原士兵的想象，他们心惊肉跳，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难过呀。
“为何叫寡妇琏呢？”吕种来自中原地区，他不解地向船工发问。
“客官，据当地人传说，每年船只进入这片水域，都会出现船毁人亡的事儿，少则几人，多则数十人死去，死去的青壮年上有老下有小，家里娇妻就变成了寡妇呀。有一位深明大义的女人，沅河人叫他辛女娘娘，她在峽谷的两端各建了一座小土地庙镇邪，置办功德箱募捐钱物，用募捐的钱和家产雇人打造了一条长达十里的铁琏，安插在峡谷右岸作扶手，专供上下行走的牵夫牵引船只和救生用，俗称寡妇琏呢。”船工告诉客官，引来客官唏嘘，他们佩服五溪蛮女人的坚韧不拔。
“上沅水难于上青天呀，真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呀！”中原人吕种被峡谷的天险所震憾。他在心里默默地祈祷，多亏马援元帅和监军宋均英明，审时度势，定下了议和大事，不然的话，再多的士兵都将葬身鱼腹，这是一道难于逾越的鬼门关呀！
司马吕种算是彻底明白了他们的良苦用心，他决心完成监军交办的任务，平定边疆叛乱，也促使他坚定了走向民族大团结、大融合的决心和行动。
吕种临行前，监军宋均同他推心置腹的话语，还在耳边回响。“我看好你，你要有思想准备，任命你为沅陵长，希望你带人留下来扎根苗疆，为稳固边疆贡献出自己的一生。这次去议和，你不但要争取说服五溪蛮夷，同时，还要分化他们，挑选和培养一批年轻的、有抱负、有理想的苗族青年充实到你的幕府中，为下一步管理好五溪蛮打下基础。羁縻不是放手不管，而是要牵住牛鼻子，为我所用。”吕种遵从宋均的叮嘱，他准备从中原来的亲兵们选拔一批优秀将才，留下来，同苗族同胞一起管理好边疆。他们也成为朝廷最早驻扎五溪蛮的戍边军队。这些都是后话。
吕种遐思时，船只靠近了一座土地庙，这是上行的船队第一座保护神。岸柳下，只见一位身穿白袍的青年佇立在江边，朝来船眺望，他在绿色芷兰的映衬下，玉树临风，英姿飒爽，好一个飘逸了得。
“来客可是司马？”白袍青年高声问候，遥望来客拱手问话。
“在下吕种。姚将军好！”吕种认得此人，他是起义军原前敌总指挥姚沧水。姚沧水被解职后，现在担任相王的议和使者。
姚沧水年少时游学曾到过辰州府，与时任县令的宋均有过交往。宋均惜士爱才，邀请姚沧水到官邸作彻夜深谈，相互间都有远大抱负，比较投缘。他们感叹苍天多变，愿意平生为天下开太平，为万民谋福祉。吕种听宋均谈起过姚沧水，知道他的才能，事隔多年，宋监军想不到会与姚沧水变成了敌人，为不同的阵营服务。宋均特别交待过吕种，此人如能招安，则为最佳选择。否则，今后将是最危险的敌人，不能放虎归山。吕种初见，感觉良好，有了拉拢他一起治理五溪蛮的念头。
“久闻义军中有一位青年将军，足智多谋，英勇骁战，我猜想一定是贤弟你了想不到今日一见，果真不虚！”吕种与姚沧水在船头相见。他上了吕种的船，互相拱手寒暄。
“让贵兄见笑了。江湖上传说的多徒有虚名，不足谬传。”姚沧水将军谦虚地回答。
“听宋监军时常夸赞你，姚将军素有远大抱负，有经略天下之雄才，可惜相见恨晚。今日一见，便可以请教一二。将军为何甘愿龟缩于浅滩狭沟而作困兽呢？”吕种笑谑。
“吕先生口风锋利无比，一开口驳得别人体无完肤。贤弟比不得先生富贵天生，我乃一介草民不被饿死就算上天垂爱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战乱时期只求自保，蝼蛄命贱也要求生，是故也，我等保家护园皆为本份。今日公事公办，代表双方利益谈判，他日偷闲定当登门请教。还请先生谅解！”姚沧水将军晓得吕种荣升了沅陵长，成为五溪蛮地的一方诸侯，有些敏感话题不便多说。而且，今后打交道的日子还会很多。
“好的，它日再寻机会深谈，孙子曰，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与先生交谈受益匪浅。不知这寡妇琏如何上得去？”吕种有意拉拢姚沧水，态度变得谦和多了。他面对湍流却不知如何应对了。
“司马兄莫急，此隘口峥嵘险峻，单凭一己之力，不借助外力实难通行。我已备好纤夫在此等候，用人力牵引攀援而上，你我兄弟临风把酒，赏景话桑麻，忘怀于山水之中，乐作一回逍遥子，不为俗事所羁绊，司马你看如何？哈哈哈！”姚沧水将军胸有成竹，安排独具匠心，与众不同，让吕种感觉到它乡偶遇故人，想要欢饮畅谈的氛围。
“贤弟所言正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仁者喜山，智者乐水，仁智者陶醉山水间呀。”司马吕种一扫多日来的阴郁，也敞开了心扉，心情变得愉悦起来。
姚沧水将军朝庙堂方向拍了三下手掌，吕种看见庙里走出来一位副将，率领小队兵勇，督促赤身裸体的纤夫爬上了沅江边的悬崖峭壁。数十位纤夫全身赤裸，挂着裆巾，赤脚赤手，攀援铁琏，牵引缆绳，低头弯腰拉动船只上行。纤夫队中响起了号子声，手臂粗的牵引麻绳被拉得笔直，拖动船体一寸一寸的向上游行进。
浪高风急，激流汹涌，拉纤号子声整齐划一，人与自然的抗争呈现出悲壮雄浑的景象。让司马吕种看得目瞪口呆，心中不免发出感慨，“无怪乎武威大将军刘尚丧命于此？！”
姚沧水将军的下人，在船舱甲板摆上了一张茶几。茶几上摆了一壶花雕，三五盘卤肉、凉菜、花生米。两位昔日敌人，抛开了成见，临风把酒，对景当歌，好不逍遥自在。
“江山如画，美肴美酒，恍若盛世，贵兄有何感想？”姚沧水端起酒杯敬吕种，话中有话，借景触情。他笑问吕种，俩人沉浸在鬼斧神工的瑰丽的大自然景色中，浑然忘记了战争。
吕种心潮澎湃，感叹良多，跟随马援元帅征战多年，军民死伤无数，生灵涂炭，民生凋敝，战局一直无法破解，他心中如压巨石，陷入迷茫。他替马援元帅担忧，替朝廷担忧，也替自己的前途担忧。“和平解决争端是最好的出路呀！”他在心中肯定马援和宋均指引的这条光明大道。 “马援元帅曾作词一首，道出了沅水的艰难和险峻！“他临景背诵道：”滔滔武溪一何深，鸟飞不度，兽不敢临。嗟乎，武溪多毒淫也！马援元帅和宋均监军英明伟大，明智呀，乃是当今大英雄呀，也是五溪蛮人的大救星！天意不可违时，懂得要顺势而为呀！人力不可违时，懂得羁縻而为呀！”吕种此时更加明白了马援元帅和宋监军的良苦用心。他要坚定地去完成招安任务，促成和平大业的早日实现。
“吕兄台是明智之人，自古武陵蛮地贫瘠荒凉，族人崇勇尚武，不畏强势，不肯屈服，朝廷俞压迫他们会俞加反抗。傩歌代代传唱：‘天不怕地不怕，不怕雷公瞎咆哮；皇帝无理要下马，龙王逞强命不长；拼了一身肉头剐，敢捋龙王三根须；硬要惹得老子火，火烧芭茅又一春。’其倔强性格可窥见一斑，他们宁愿站着死，不愿跪着生。对于这样剽悍的民族，朝庭施以高压政策适得其反，万万不行，要以怀柔手段，实行羁縻之策，以夷治夷，立柱结盟，方可求得长治久安。对于五溪蛮夷愿意归附的则用之长处，善待他们，培植一批本地人才参与管理；对于叛逆不服者，则囚于属地严加管控、以防滋事。”姚沧水三杯酒下肚，脸红耳赤，与吕种一见如故，侃侃而谈议政之道。当年求学时，青年俊才姚沧水与宋均县令也有过彻夜畅谈。如今，宋均派来了沅陵长吕种，他与对方的想法也有诸多相同之处，他们都希望早日完成和平大业。
司马吕种萌生出和平实现后的想法，他要聘请一批像姚沧水这样的五溪蛮人才参加管理，为促进民族大融合、大团结而奋斗。
浦市新军训练基地，石傩公奉相王之令，热情的接待了朝廷派来的议和使者吕种及随从。双方在李家祠堂再次进行了交涉。原来议定的条款经过几次反复协商，基本上达成了共识，但是，其中的两条存在争议。一是解除起义军武装。朝廷要求各峒保留的民团必须严格控制规模，每个峒寨勇丁人数不得超过五百人，其余武器全部上交。但义军不同意上交武器。二是朝廷派遣督查部队入驻苗峒，监督起义军落实裁军任务。义军拒绝朝廷官军进入苗寨腹地，害怕引狼入室。双方同意首先签订停火协议，不再攻击对方人员，再视落实情况立柱为盟，永续世代友好。
吕种和石傩公分别向各自首领飞鸽传书，第二天他们接到了首领的命令，原则上同意签订停火协议，全面罢战，休养生息，恢复通航通商，搁置争议，有关问题放到下一步讨论解决。双方张贴告示，号令三军休战，打开了航道和陆路，恢复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