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离婚
母女俩回到玉杏巷的家时，竹建梁已经不见了踪影，大概是又出去鬼混了，只是屋子里一片狼藉，显然是被人胡乱翻过。
余岚习以为常地走到客厅收拾起乱糟糟的沙发和茶几，只是表情相比起往常，多了一丝茫然。
竹一随手帮她捡了捡，摇了摇头，然后走进卧室把自己柜子里的行李箱拖了出来放在墙角。
几日后，她还是会前往海京市，进入天心娱乐，从一名底层练习生做起。
前世，公司是她进入娱乐圈得入场券，而这一世，她同样需要这张入场券。
不过这次，她已经有了准备。
竹一拿出手机，在屏幕上点了点，在她重生回来的那日，手机上有两个未接来电，号码显示是海京市。
竹一默默凝视了这个号码许久，最后拨通了电话。
嘟嘟两声后，电话通了。
对面传来的女声说话字正腔圆，一丝不苟，不含任何感情。
“你好，天心娱乐。”
历经千帆，再次面对老东家，竹一已经不是那个天真的小女孩了。
“你好，我是前两天签了合约的练习生竹一，之前没接到电话，我才看到通知集训的邮件。”
竹一永远不会忘记自己第一天进入天心娱乐的日子。所以重生回来后，她看了看日期，就知道还有三天，也就是8月20日她就要飞往海京市报到。
手机邮箱里也的确有一封天心娱乐发来的邮件。
“是的，竹同学，公司地点和集训时间在邮件里都有注明，按时报到就可以。”听筒里的声音一板一眼地说道。
“我来的机票可以报销吗，算在我的培训费用里。”
“……”对面的负责人显然是没想到会有练习生提出这样的要求，但偏偏机票钱又对一家大型娱乐公司来说不过九牛一毛，那人顿了顿，继续道：“这个……没问题，到时候找公司财务报就好，最后会统一算在练习生的个人费用里。”
竹一答道：“好的，麻烦了。”
挂掉电话，竹一扯了扯嘴角，她现在必须减少自己所有的开销，为去海京市做准备，还需要存一笔备用资金，以防特殊情况时用来应急。
找天心出机票钱，一方面是为了省钱，另一方面也是单纯恶心下对方。坑了她这么多，让她占点小便宜无伤大雅吧。
时钟走到下午五点时，竹一已经把卧室收拾得差不多了。
重要的物品都装了起来，衣服留了两件老旧的这两天换，其他的小物品都全部归置到一起，统一放进行李箱里。
小小的箱子，就装完了她的所有财产。
她忙活完这一阵，余岚也做好了饭，竹建梁这才踩着点从外面回来。
他大力地甩上了门，似乎在向房内的人昭告他的回归。
走到玄关甩了甩脑袋，竹建梁总觉得脑瓜子一阵一阵地发疼，大概是宿醉的后遗症，他没有多想，显然是对昏睡前被自己女儿一枕头砸晕的事一概不知了。
他自觉地坐到饭桌前，理所当然地抖着腿等着余岚帮他把饭盛好，筷子拿到面前来。
竹一对着厨房喊道：“妈，我来盛饭吧。”
竹建梁连头也没抬，俨然一副在家做惯了高位者的姿态。
竹一拿了两个饭碗两双筷子出来，一个放在了他的对面，一个放在右边，就是没有他眼前的，然后自顾自地端着他对面的饭碗吃起来。
“你老子的呢？”
竹一眼皮都懒得掀，开口就道：“医生说宿醉后要多动动，不然容易偏瘫，还容易脑溢血，后遗症很严重。”
“放你娘的狗屁，哪来的歪理，老子这么多年没什么事！”竹建梁一拍桌子，觉得竹一在胡诌，完了又朝还在擦灶台的余岚大吼道：“把饭给我端来！”
“你最近没觉得脑袋发麻，偶尔感到阵痛吗？”竹一面色平静地说道：“偏瘫严重就是半身不遂，脑溢血抢救慢一点可能直接就……”
竹建梁为之一愣，他确实觉得起来之后脑袋不舒服，被竹一这么一说，他开始疑神疑鬼起来，似乎今天是和平常宿醉时的头疼不太一样。
“听说街对面前天才抬走一个，就是酒醉后一动不动，最后突然脑溢血给送走了。”竹一胡说八道完，埋头开始干饭，不再去看他的表情。
事实上她对隔壁街道的动态除了每天早上猪肉铺的吆喝以外，其他什么都不知道。
竹建梁一开始板着脸没动，大概坐了两秒，越坐越没底，索性站起来自己去厨房舀饭。
“真他娘的麻烦！”
竹一端着碗默默嗤笑一声，这老头不仅脑袋空空，丧伦败德，还贪生怕死，胆小如鼠。
什么半身不遂都是她瞎掰扯的。昨天那个抱枕扔过去时她可没省力，抱枕虽不至于让他受伤，总归就是砸疼了，但这老头也太不禁吓了。
这次她可不惯着他那臭毛病。
余岚从厨房出来，在围腰上擦了擦手，见鬼似地看着竹建梁自己打饭，朝竹一努了努嘴。
竹一摇了摇头，示意她别管，坐下吃饭。
等着竹建梁没好气地端着饭碗过来坐下，竹一又开始酝酿情绪了。
她清楚地记得，上一世就是在这个时间点上，她找父母要海京艺术学院的学费，竹建梁才承认自己把余岚给竹一存的学费拿去还赌债了。
为此，余岚发疯了一样和他大闹一场，差点一口气喘不回来，竹一为了她的身体着想，反而反过来安抚妈妈，无奈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毕竟送到债主面前的钱，也没可能再要回来，她也不用再纠结在读书和训练间如何平衡，半推半就地妥协了，这也导致她最后彻底放弃学业。
而这一世，对她来说正是一个好机会。
竹建梁对着一桌子菜挑挑拣拣，没夹几口菜，就板起了脸，语气不好道：“盐不要钱啊可劲放，下次别他吗放这么多盐。”
还没等他再继续说下去，对面的女儿又开了腔：“对了，我马上就开学了，海京艺术学院的音乐表演专业，学费要三万。”
他两道眉一竖，不满道：“三万？什么破学校要三万？我没听我身边哪个家小孩读书的要这么多！”
竹一风轻云淡地说道：“这是最好的艺术高校，你身边的那些朋友……没有哪家小孩上过正规高中的吧？”
竹建梁被她噎了一口，气急败坏道：“什么最好的高校，我看就是讹钱的，读什么读，早点出去赚钱才是真的！”
“我就要读。”竹一把筷子一放，抬起头从上往下看着他，故意激怒他道：“你给我学费。”
“不让我读书，我以后也不会给你钱。”
果然，竹建梁把碗一扔，指着她的鼻子吼道：“败家玩意儿，迟早都要嫁人的东西，还想从我这里拿？老子供你吃供你住，现在有力气就滚出去给老子多挣点钱！”
“学历都没有挣什么钱？我出去捡垃圾喂你？”
“什么狗屁学历，自己去杨柳街找活，那里的女的照样挣钱！”
杨柳街是麓城著名的按摩一条街，那里的女性从事什么样的职业不言而喻。
“够了！”一向沉默的余岚突然喊道：“我的女儿，我自己供她上学。”
“臭婆娘！”竹建梁转过来无差别地攻击道：“儿子没给我老方家生出来，生个只会往外掏钱的，想让她去上学，你做梦！”
随即又想到什么，讥讽道：“钱？你哪来的钱？电视柜藏的那笔？”
余岚一愣，红着眼看着他，眼里充满了恨意：“那是我的钱，是我存的工资，是我女儿的学费，你休想动。”
“你他妈忘了这房子是谁的，谁供你们有地方住了，这房子里所有的东西都是老子的，钱也是老子的！”
余岚却完全没听他嘴里还再说些什么，冲到电视柜前打开抽屉，翻出里面的饼干盒，只见里面空空如也，连银行卡都不翼而飞。
“竹建梁！”
竹一没想到妈妈小小的身体会爆发出这么惊人的音量，只见余岚崩溃地吼道：“钱呢！钱呢！你把钱放哪了！”
“老子的钱，老子爱放哪放哪！”竹建梁无赖道：“老子就是送出去也不给你们！”
“爸……你就这么不愿意让我读书吗……”竹一嘴唇哆嗦着，有些哽咽道：“这么大一笔钱，你用哪儿了……”
开玩笑，以为她在影视城的龙套是白跑的不成。
竹建梁看着泪眼婆娑的竹一，猝不及防。
“爸，那可是我的未来，是我的命啊！”竹一扯开嗓子大喊道，接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你是要葬送我的人生啊……”
“你拿去赌了是不是！你拿去赌了是不是！你这个王八蛋！”余岚看着痛哭的女儿，浑身颤抖地站在原地。
余岚没什么大本事，只不过纺织厂里一个小工，她这么多年的隐忍不发，都是为了竹一，为了她童年能够有个安稳住下的家，也为了她羽翼丰满后能头也不回地离开这个家。
可现在……
看着什么也不剩的铁盒，余岚情绪失控地将手里的饼干盒掷出去，砸在竹建梁脑袋上发出砰地一声响。
竹一没想到自己只是稍稍发了疯，事态会比她想象中还要激烈。
“臭婊子，你敢打老子！”竹建梁捂着脑袋，觉得脑仁嗡嗡响，他转身就去厨房寻趁手的东西，“你找死，老子今天不打死你不姓竹！”
“呜呜呜呜呜，爸爸！不要啊啊啊啊啊啊！”
竹一突发恶疾底地抱着他不撒手，他本来就头晕，也不知道这死丫头哪来这么大劲儿，硬是扯着他动不了半分。
这时余岚冲上来，大骂道：“你这个老不死的，你怎么没死在赌场上，我跟了你讨到什么好处了，我这辈子怎么这么苦！我怎么选了你这么个混账东西……”
边说着，还边往他身上、脑袋上胡乱拍打。
“草你娘，给老子放手……”竹建梁试图挣脱竹一的桎梏，却又使不上力。
“爸……你好狠的心啊，为什么不让我读书……这套房子总归也是要留给我的不是吗，为什么要说这些话……”竹一抱着他，鼻涕眼泪全往他身上抹。
草，谁敢惦记他的房子！再说，凭着这套房，他才敢接二连三地赌，这是他最后的倚仗，竹建梁强忍着头晕也要说道：“房子是老子的……”
“造孽啊，我的女儿，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余岚情绪接近崩溃，挥着手用出了最大的力气，“让你摊上这么个爸！”
家里两个逆来顺受的透明人突然变成了愤怒的妻子，发癫的女儿……竹建梁的耳朵里、视线中混乱不堪，脑瓜子一阵比一阵痛，浑身血液倒流，又恼又恨，嘴里一阵乱骂。
竹一抱着竹建梁的胳膊，两面夹击，他几乎没有反还之力。
“爸，这个书我读定了，把房子卖了，抵押出去也行，我一定要读……”竹一使了吃奶的力气箍住他，咬着牙从嘴巴里吐出这段话。
“谁他妈敢动我的房子！”
“你不答应，我把房产证吃了……”
竹建梁气得骂娘，偏偏余岚还在他耳边嚎啕不止，终于，受不了这两母女铁了心和他作对，家庭地位受到严重挑战的耻辱，和被竹一疯狂刺激的焦炙，再加上头晕脑胀的状态，气急攻心，他一下又晕了过去。
竹一立刻撒了手，于是竹建梁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余岚一下子愣住了，她看着地上狼狈的男人，停下了嘴里的喋喋不休。
“妈？”竹一看了看她，以为她是被吓到了，解释道：“你别怕，他就是晕过去了。”
余岚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地上这个欺压了她半生的人……是多么庸懦无能，软弱不堪。
二十多年来，几乎没对家里付出过什么，反而贪婪无厌搜刮着她们母女俩。
她一辈子隐忍，只为了女儿，可这人甚至连她最后的底线都毫不留情地践踏。
若是因为她的优柔寡断，让这人继续为非作歹，害了女儿……
余岚看了半晌，接着好似清醒了一般，瞬间收敛了所有情绪，对着竹一道：“先吃饭吧。”
“啊？好。”竹一没半点犹豫地坐回了饭桌前，母女俩若无其事地吃着晚餐，默契地对躺在地上的竹建梁置若罔闻。
直到二十分钟过去，等到竹一咽下最后一口菜，放下筷子许久的余岚平静道：“我……和你爸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