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妈妈
和余岚一起将竹建梁又拖回了客厅沙发上，竹一便回了卧室。
她关上门，靠在门板上，轻轻呼了一口气。
对于余岚的决定，她丝毫不意外。
她很清楚自己的父母之间到底还剩多少感情，只需要在她自己身上小小煽动一下，就可以把余岚仅剩的那点耐心消磨殆尽。
上辈子的她是大事化小，这辈子的她却是火上浇油。
竹一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拨了个号码过去，几声响后，她开口道：“你好，汪律师，我是上午找你咨询过离婚的……”
……
挂了电话，竹一又打开电脑，在邮件里接收了汪律师发来的离婚协议书草稿，她反复看了两遍，确认没什么问题后，用u盘拷贝了下来。
接着，拿着记录了办理离婚手续的笔记和u盘，开门走了出去。
余岚将锅碗瓢盆清洗干净，从厨房出来，便看见竹一站靠在门边，手里拿着一张纸对她说道：“这些是办理离婚所需要的证件，你按清单上的准备好，明天我们就去民政局。”
余岚被她超高效率的行动力所震惊，磕磕巴巴道：“啊，这，这马上就得离？这么快吗？”
“你不想离？”竹一抽回纸张，“不想就算了。”
“不是。”余岚抓住那张纸，坚定道：“想离。”
竹一看着她，等她继续说。
“我是怕你爸，他不同意……他这个人，没那么好说话。”余岚有些顾虑道。
“没事，你不用担心这个，你只需要考虑清楚就行。”竹一放下心来，说道：“我有办法让他同意。”
竹一把手里的u盘递给她，“这里面的文件，全部打印出来。”
“好，那我这就去准备。”余岚下定了决心，扫过清单上的证件材料，心里有了数。
“还有……”竹一回头指了指自己门边的行李箱，“妈妈，把行李收拾好，和我一起走吧，去海京市。”
余岚愣了愣，有些懵怔地看着她。
“你辛苦了这么多年，又何必继续留在这呢，你总想着把我送出去，远离他，远离这个家，那你自己呢？”竹一认真说道。
“你的人生才过了一半呢，妈妈，我们一起走吧。”
看向自己的女儿，余岚诧异又愧疚，竹一并没有埋怨她弄丢了学费，反而却在她做了决定后，第一时间站在她的身边支持她。
她明明才刚满十九，却好像突然一下子就成长起来，变成了站在妈妈身前的保护伞，替她做好了打算。
而自己懦弱了半辈子，到头来什么也没护住，不如像竹一说的那般，和女儿一起远走高飞……以前那些不敢想的念头似乎一下子涌入脑海中。
女儿如此果断，她也要更加勇敢才行。
竹建梁晕晕乎乎地睁开眼过来，还没彻底清醒，就被竹一强行拽了起来。
“和你商量个事。”
“你他吗别想找老子拿钱读书。”竹建梁脱口而出道，竹一愣了愣，随即表情更加决绝。
“好啊，那和我妈把婚离了。”
“贱皮子，我看你是找抽。”竹建梁大骂道：“你说离就离，你算什么东西。”
竹一冷冷瞥了他一眼：“不离也可以，这房子卖了，我拿钱去读书。”
“神经。”竹建梁不把竹一放在眼里，骂骂咧咧地站起来，一把推开了她。
“要么你自动配合离婚，要么我们法院见。”竹一拍了拍自己的衣袖，淡淡地说道：“房产证上有我妈的名字，我们起诉离婚，连同这房子在内，她都有权利分走一半的夫妻共同财产。”
竹建梁瞪大眼，转过身来看着她。
“然后我依然会拿钱去读书。”竹一笑了笑，接着道：“哦，同时我们可以请求经济补偿，我妈又要抚养我，又要承担家务，为此丢失了很多事业发展的机会，法律规定她可以向你索要经济补偿。”
“我不仅可以拿你的房子去读书，还可以花天酒地。”
竹一把记忆中律师说过的那些东西一股脑地掏出来，她太了解这个法外狂徒，脑袋空空，不学无识，她随便说点，就能把他唬住。
“同理，还有损害赔偿、经济帮助……”她顿了顿，又想起什么，不慌不忙地说道：“你说，闹到法院上见，你那些债务问题……还有最令人关注的，聚众赌搏什么的……嗯……这好像是要面临刑事处罚的吧，你记得吗？”
竹建梁这会儿才冷静下来，望着竹一半天没说出话来。
开门声响起，余岚拿着各种复印好的资料从外面回来，竹建梁闻声看过去，见她手里那一沓纸张，他彻底不淡定了，难以置信道：“你个死婆娘，你已经准备好要离婚了？”
“嗯。”余岚看着他的眼睛，沉默了两秒后说道：“这是离婚协议书，你决定要不要签字吧。”
竹建梁瞠目结舌地看着这母女俩，意识到她们是认真的，他的视线在两人中间来回转动，最后落在余岚身上。
“……小岚，我……”竹建梁突然立刻软下语气试图缓和关系，就如同每次对她大喊大叫甚至拳打脚踢后一样。
“那些虚伪的话就不用说了。”余岚打断他的话，继续道：“这个家对于你来说，有没有我们两母女都一样，不过是少了个做饭的保姆，挨骂的仆人。”
“我可以改……”
“你说了二十年了，你改了吗？”余岚反问道：“你害了我这么多年，就再别害孩子了。”
这次，不由竹一开口，余岚说出来这些年来最想说的话：“离婚吧，我受够了。”
“你签字，我们去民政局直接办离婚，我和一一走，房子你自己住。你不签字，我们就法院见，该拿走的一分不会少，你也会受到该有的惩罚。”
“二十几年前，是你爸妈接济了我，供我上了学，这份恩情我记着，二十一年勤勤恳恳照顾你，这个选择就是最后的偿还。”余岚坚决地说道：“从此以后，我和你们竹家两清，你也别再来打扰我们母女。”
竹建梁的嘴张了张，却吐不出一个字，这二十多年来，余岚任劳任怨，从未提过离婚，他不知道这这样的情况下自己该说些什么。
也许，在这一刻，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如果她想走，自己根本没有能留下人的理由。
竹建梁无力地耷拉着肩，颓然地看着她，视线慢慢挪到她手里的离婚协议书上，久久未动。
余岚的前半生是个骗局。
她从农村出来，在那个年代考上了麓城的技校，也算是村里为数不多的大学生。
可她家就算在农村也是垫底的贫困户，家里唯一一头老黄牛瘦骨嶙峋，支撑着全家的生活。
麓城的生活成本和学校的学费成为她的难题。
机缘巧合下，竹建梁的父母成为了她的资助人。
这俩夫妻做了点小成本的生意，赚了点钱。资助余岚，也不是单单为了助梦农村贫苦少女成就学业，更多地，是为了他们不成器的儿子考虑。
竹建梁从小丰衣足食，物质条件充裕，只是缺了管教，整天游手好闲，学业一塌糊涂。
偏偏长了副好模样，吊儿郎当，风流倜傥，又沾染上些恶习，臭名远扬。附近几条街的好人家的女孩都对他避之不及，既然近处的寻不到，那就找远点的。
竹家两夫妻盘算着，背景干净，单纯貌美的余岚就成为了这家人的目标。
在麓城无依无靠的余岚确实收获了来自竹家人的温暖。竹建梁的父母不仅资助她上学，在生活上也对她无微不至，直接让余岚从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农村小女孩享受到了城市的荣华富贵。
在竹父竹母的刻意撮合下，隐藏了真实面目的竹建梁顺理成章地出现在余岚的生活中。
风度翩翩，温柔体贴。
这是余岚对竹建梁的初印象，也是他遮掩自己狰狞面目的惯用伎俩。
两个年轻人很快坠入爱河，余岚刚毕业，就怀上了竹一，生米煮成熟饭，一切水到渠成。
竹家人皆大欢喜。
只有余岚，傻乎乎地坠入这场为她精心制造的甜蜜陷阱中，噩梦才刚刚开始。
婚后的竹建梁已经开始原形毕露，好吃懒做，一无是处。余岚惊觉男人和原本表现在她面前的样子大相径庭，但她在麓城除了竹家，再没有别的倚靠。
况且，她的女儿才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上。
日子一天一天过着，竹建梁的父母也相继去世，这个人更加肆无忌惮，本性暴露无遗。余岚产生过无数次离婚的念头，可是，房子是竹家的，带着竹一，她能去哪呢？
难道要让孩子跟着她风餐露宿，幕天席地？
余岚忍了又忍，等竹一大一点，再大一点……等她能够有能力脱离这个家，远离父母，那个时候，她就再无所顾虑了……
竹建梁彻头彻尾都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
房子是当时竹一爷爷奶奶给留下的，他就算再不愿意离婚，也不想那母女俩分割他的财产，更无法承担赌博带来的法律惩罚。
他最后还是选择了签字。
第二天，余岚便和他来到民政局，办理了离婚，结束了这段持续了二十一年的婚姻。
就如竹一所料那般，他根本不敢上法院，根本没有勇气去面对自己的错误。
而且，那房子已经是他最后仅有的东西，他舍不得被人分走毫厘。
竹一衡量过了，麓城这个地方，不过一个四线小城市，房价终年起不来，他们住了那二十多年的老破小，既不在市中心，也不是学区房，更挨不上拆迁棚改项目。
虽有损失，但能换来妈妈的自由，那也算值了。
当那张结婚证作废时，竹建梁的眼中流露出一丝不甘，而余岚心中却是畅快。
从民政局出来，竹建梁看着余岚，忍不住道：“小岚，这些年是我对不起你，但是没了我你们母女又能去哪，外面的世界不是你们女人想的那么简单，在麓城跟着我起码有个房子住，你迟早会知道还是待在我身边好。”
余岚顿了顿脚步，没有回头。
“假惺惺的道歉就不用了，我不需要。以后的事也不用你操心，就是以后的路艰难险阻，我也会和我女儿走下去。”
竹一朝竹建梁做了个鬼脸，看着他眼含泪花，啧啧了两声：“鳄鱼的眼泪。”
余岚和竹一大步离开，他说的任何话都不会对她们产生影响。
竹建梁这个人，不再和她们有任何瓜葛，从此分道扬镳。
“妈妈，恭喜你。”竹一拉着妈妈的手，发自内心地笑道。
恭喜你，也谢谢你。
那天和竹建梁爆发争吵后，余岚在说那句离婚的决定时，看向竹一的眼里充满了愧疚，道出了心里的话。
“一一，你一定压抑了很久吧。我知道你的性子，放在平常，你绝不会和你爸爸闹，妈妈知道，你之所以激怒他，是为了让我彻底认清。妈妈太差劲了，什么都护不住，是妈妈对不起你。这次，妈妈再也不会退缩了。”
妈妈什么都知道，配合她达到了她的目的。
她何尝不是用妈妈对她的爱，赌了一次。
余岚抬起头看了看，天气晴朗，阳光和云彩都很好。她轻轻呼了一口气，久违地感受到了轻松自在。
“一一，妈妈以后可要跟着你混了。”
竹一一把揽过她的肩，亲昵地靠在她的肩头：“那可不嘛，准备好了吗，妈妈？”
“和我一起迎接新生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