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人类的赞歌
将那张羊皮卷单独交给詹妮弗之后,萨鲁曼又将其他几张羊皮卷递给白骨手臂。
羊皮卷依次消失在阴影里,接着室内一块竖起的木板上,开始出现了一行又一行的词句。
“应该是‘使徒’的白骨手臂写在木板上的吧。”尽管我很想再次开启侵蚀,观察是否是白骨手臂在木板上书写,但脑袋的不适感,还是让我放弃了这个想法。
一行行歪斜的字迹,逐条出现在木板上,我定睛望去——
“求购恶意结晶一枚。”
“收购黑荆棘蜜酒配方或者陈年秘酒。”
“芝诺的矢株。”
“出售雾蚀外壳。”
……
……
除了恶意结晶我曾见过,黑荆棘蜜酒也能从字面意思理解是什么东西,其他物品感觉都没有听过啊……
我有些烦闷的想到,无论是出售还是求购的物品,听起来更像是“布拉赫叶片”之类的材料,而不是想象中的特殊物品。
老约翰适时察觉到我的情绪,于是出声道:“这些东西你暂时还用不到,芝诺矢株可以让流动着的、不稳定的事物以稳固的形态固定下来,多用于调配魔药,因为并不在海姆产出,所以它的价格非常昂贵。”
“雾蚀外壳则是海姆的特产,但数量稀少,只有在恶意和痛苦的聚集地,击杀被雾霾灼烧成无意识空壳的红眼睛,才有极低的概率获得。”
“无论是恶意结晶还是巴门尼德眼球、雾蚀外壳,交易价格都超过一千镑。”老约翰最后总结道。
我瞬间从低落的情绪中脱离出来,满眼震惊地看向老约翰。
循着零碎的记忆,我记得海姆工人的年收入,往往不超过五十镑,而一份用于调配魔药的材料,售价居然高达一千镑……
“一旦从噩梦中觉醒,成为异乡人,城市货币对我们来说,就失去了往日的意义。”老约翰说道,“因为原住民每天夜晚都会变成红眼睛,到黎明的时候,红眼睛又会变回居民,无论是受到伤害,还是失去货币,在日出之前,他们都不会有任何记忆。”
“这是……地图刷新?”我莫名联想到大学时玩的游戏,每一局游戏开局后,地图的小怪都会刷新。
老约翰肯定道:“地图……刷新……你的措辞有些新奇,但从字面理解,也确实是这种情况。”
“那不是意味着,对异乡人来说,到了夜晚,整个城市都是不设防的?”我猛地想到了一个念头。
“所以有些陷入绝望的异乡人,会掠夺原住民的财产,然后在白天疯狂地发泄自己的欲望,在早期的时候,这是缓解绝望的方法之一。”老约翰轻声道,“但后来我们发现,尽管到了夜晚,红眼睛人影会失去了大部分的理智,但它们仍会对企图染指它们财产的人产生极大的恶意,群起而攻之,甚至会引起整座城市更多的注视,以及更大的恶意。”
我叹了口气,没有因为突如其来的念头被否认,产生失落,反而更多地觉得理所当然。
毕竟,无论在在哪里,赚钱都是非常艰难的事情……
光是从白天举止正常的黑尔太太,以及没钱给孩子治病的女屠夫来看,哪怕是到了这个陌生又危险的城市,原住民活着也是很不容易的事啊……
“不过从噩梦中觉醒后,赚钱会更加容易,很多蕴含着恶意和痛苦的物品,同样也会使原住民趋之若鹜。”老约翰说道,“比如最常见的布拉赫叶片,对原住民来说,能够大幅提升感官刺激,比最优质的烟草效果还要好。”
“看来无论在哪里,能麻痹神经、或刺激感官的烟草、酒精等,都是最畅销的产品。”我感叹道。
不对,我念头突起,又重复了一遍老约翰刚才的话——很多蕴含着恶意和痛苦的物品,同样也会使原住民趋之若鹜……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蕴含恶意和痛苦的物品,往往是从红眼睛等畸变体身上的掉落的。
也就是说,白天披着人皮扮演着npc的原住民,和异乡人一样,同样渴望着同类身上掉落的结晶等物。
细思则恐啊……我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喉结。
“是不是觉得很荒诞,畸变成红眼睛人影的原住民,到了夜晚就会发疯一样的想要吃掉异乡人,异乡人要消化吸收的恶意,白天的原住民则渴望着同类的结晶。”老约翰的独眼,被阴影遮盖,声音幽幽地说道,“荒诞、又可怖,但这就是我们身处的世界,一个充满了恶意、到处是怪物、人吃人的世界。”
“……”
听着老约翰的话,我只觉喉结干涩,声音沙哑地问道:“这样的世界,夜晚不停的轮回,我们该做什么、又能做什么呢?”
“活下去……”老约翰说道,“詹妮弗应该和你说过,“詹妮弗应该和你说过,如果真的忍受不了,朝自己脑袋开上一枪,就会堕落成红眼睛中的一员,永远被困在噩梦里。”
我听的身体微微一僵,想要接着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发觉我情绪低落,老约翰安慰道:“你也不用太沮丧,能顺利度过前几个夜晚的新人,其实并不算很多,而且,你还服用了魔药,获得了对应的畸变能力。”
最后,老约翰说道:“一般来说,一份材料价格大概在一千镑左右,作为核心的恶意结晶,价格更高,所以对于新人来说,光是凑齐魔药钱,就要花费很多时间和精力,已经是很好的开局了。”
还未从情绪中脱离出来的我,猛然听到一份材料一千镑的价格,只觉思维停止了一下。
“一份材料多少?”我忍不住问道。
“视情况而定,但大多价格在一千镑左右。”老约翰从兜里掏出烟草,叼在嘴里。
得到确定答复的我,再次扫视了一眼不远处的木板。
“一份材料就价值一千镑,那不是意味着……”我又心虚地瞥了一眼倚靠在椅背上的詹妮弗,感到脑门上冷汗滴下,“一千镑啊,我没记错的话,我喝下去的那份魔药,光是配方就包括了斑毒蛙毒液、锈蚀泪滴等好几种畸变材料……”
“我吃掉的那份魔药,到底是花多少钱啊……”我只觉眼前一黑。
……
……
之后的时间内,异乡人的聚会仍在继续,但交易环节后,我并没有再获得有用的信息。
又过了大约一个小时,参加聚会的几人分别进入建筑内不同的房间,稍作休息。
我这才懂得,这里为何被称为初始避难所。
“原来,在这里,真的能让人睡个好觉啊。”我不禁感叹道。
我留意到,萨鲁曼和萨拉克,分别进入了单独的房间,而劳迪娅和一直沉默不语的斯图尔特则一起进入了一个房间。
看起来,哪怕在海姆的避难所,酒馆也能提供住宿。
“这么一想确实很合理……我们接下来干嘛?”我看了一眼月色渐浓的窗外,正想开口问老约翰,却发现他已经将靴子搭在桌上,用帽子盖住脸,躺在了椅子上。
“?”我感到疑惑又震惊,红月的夜晚,老约翰就这么直接地躺下休息了!?
“相对于其他地方,初始避难所还是相对安全的。”詹妮弗起身推门前,向我解释道,“除了阴雨天,乌云遮住红月,导致海姆的原住民不会发生畸变,就数这里能让异乡人睡个好觉了。”
“不过这里,也不是绝对安全,给你个诚恳的建议,在夜间,尽量不要远离老约翰。”詹妮弗在走入月光前,转向我郑重地说道。
“你不在这里休息吗?”我忍不住问道。
詹妮弗掏出银质的鸟嘴面具,覆盖在脸上,“我不需要在这里休息,海姆的夜晚,对我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她顿了一下,接着说道:“而且,有些东西,我比较在意,需要去确认一下。”
我看着詹妮弗的背影消失在雾霾和红月中,不禁感叹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和詹妮弗一样,能在夜晚来去自如……”
感叹归感叹,我还是准备按照詹妮弗所说,在这里睡个好觉。
学着老约翰,将小腿搭在面前的桌子上,向后倚靠。
但闭上眼睛,却感到腿部位置太高,身体的重量和压力全都集中到腰背,很难入睡。
我烦躁地睁开眼,又拉过来两张等高的椅子,将椅子拼接到一起,勉强形成一个可供平躺的平面。
我伸展僵直的肢体,刚一躺下,疲惫感便如潮水般袭来。
意识在睡意的环绕中飘忽不定,我不自觉地合上了眼睛。
疲惫不堪的我,没有注意到,天花板上木头的裂纹以及遍布的蜘蛛网。
窗外红月下沉,红色的光源逐渐触及城市建筑的剪影,夜晚的阴影中,一双双猩红的眼睛越发躁动。
困意袭来,我在避难所的酒馆里,沉沉睡去……
……
……
第二天,我很早就醒了过来。
可能是因为穿越前的病痛,也可能是因为连续几天精神紧绷的经历,昨天居然睡的出奇安稳。
我睁开眼睛,精神放空,直直地盯着头顶的天花板。
天花板上,腐朽的木板呈现出凹凸不平的纹理,中间一块已经掉落下来,露出底下的木梁。几条木板中间,有一道细长的裂缝,一直延伸到墙边。
果然不是梦啊……睡了一觉,睁开眼也还是在噩梦中……
我叹了口气,心中五味杂陈。
“醒了吗?”老约翰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我“嗯”得回应了一声,却没有动作,而是仍旧直挺挺地躺在椅子上。
“新人都是这样,从噩梦觉醒后,都希望能睡一觉,然后恢复回原本的生活。”一缕烟草味飘来,老约翰在旁边低声说道,“在难以接受现实中,企图保持清醒,会非常痛苦,甚至不如浑噩的沉沦,但在痛苦中探求真相的勇气,才是人类的赞歌。”
“人类的……赞歌吗?”我略有触动地直起身子,看向老约翰,语气迷茫地问道,“我们……真的能离开这个无限循环的噩梦吗?”
胡子拉碴,叼着香烟的老约翰,正低头重新捆着手腕上的绷带,“只要是噩梦,总有醒来的一天……”
但愿吧……
我心中默默想道,你们醒来还能看到海姆的黎明,但是我醒来呢,仍然是身处异乡……
“要缠点绷带吗?”老约翰将双手手腕上的绷带捆牢,然后将成卷的绷带递给我。
我下意识的想拒绝,但昨天老约翰用绷带挡住腐蚀性黏液的镜头,忽然闪回。
“谢谢。”我低声道,接过老约翰手里,质地粗糙的绷带。
“还没好吗?”就在这时,门口传来清冷的声音。
我扭头看去,眼光对上了一双略带厌恶的眼眸。
是那个穿着灰衬衫、皮质束腰收紧,踩着牛仔皮靴的女孩。
“萨拉,你现在也是资深的异乡人了,对新人要多一点耐心。”经过了漫长的黑夜,老约翰重新恢复了宿醉未醒的状态,他半闭着眉眼,对站在门口的萨拉说道。
萨拉咬了咬嘴唇,没有反驳,而是转向我,催促道:“你动作快一点,今天我们还有很多事情。”
我的视线扫过萨拉灰衬衫袖子下的手腕,发现同样绑着绷带,又注意到她臀胯处插着一柄匕首和枪支。
“看起来和老约翰很像啊,武器配置都一样,都是匕首加手枪。”我心中嘀咕道。
在萨拉明显不耐烦的目光下,我尽量快速地缠绕绷带,粗糙的布料紧束手腕,将之前几夜手上、胳膊上被腐蚀、未愈合的伤口牢牢绑住。
捆绑结束后,将绷带扯断,打结,我这才抬起头,对老约翰说道:“我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在手上缠绷带,是海姆异乡人的传统,可以有效阻止腐蚀的黏液和迸溅的血液,接触到皮肤。”老约翰解释道。
我从拼接的椅子上起身,确认衣服内侧的手枪还在原位后,开口问道:“今天我们要去哪里?”
“去海姆的下水道。”老约翰回答道,“虽然萨鲁曼总是阴沉着脸,让人很不舒服,但一般来说,他的信息还是很准确的。”
“下水道真的有畸变的鼠类吗?”我不禁联想到欧洲的黑死病。
据说那是由老鼠和跳蚤传播的、人类历史上最为致命的瘟疫,也被称为“黑死病大流行”,于14世纪中期在欧洲爆发,最早出现在意大利,随后迅速蔓延到整个欧洲,造成了至少2500万人死亡,约占当时欧洲人口的三分之一。
“不管有没有畸变体,总归要去看看才放心。”老约翰费力地直起腰,说道,“如果有的话话最好,解决掉畸变的鼠类,鼠群就会散去。”
“如果没有的话,就不是光靠我们几个能解决的了,需要通过苏格兰场,调用铁球和清理工,清理垃圾后驱散聚集的鼠群,这样就比较麻烦了。”老约翰说道。
“需要我联系清理泰晤士水务公司吗?”萨拉插话道。
“暂时不需要。”老约翰说道,“总之,我们先去看一下,确认下情况。”
我点了点头,和萨拉并排跟在老约翰身后,走出了避难所的酒馆。
当我跨出门槛的一刻,外面的阳光洒落而下,让我忍不住眯起眼睛。
连续几个夜晚,适应了不祥的红月的眼睛,忽然接触到温暖的阳光,让我产生了瞬间的恍惚,仿佛是隔了一个世纪,我又重新回到了现实。
真的就像是一场噩梦啊……
我突然理解了,为什么异乡人会孜孜不倦地追求,从噩梦中醒来的,渺茫的希望。
不管怎么样,至少我现在,还活着。
我在阳光下眯起眼睛,脚步坚定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