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一句之遥
天牢里,弥漫着雾蒙蒙的水汽,周围的阴暗四处,处处泛滥腐朽难闻的气息。
而身穿白色囚服,脚套锁链的烟岚衣,双手抱双腿,一直蹲坐在那暗无天日的,牢房处的一处角落里,久久沉默不语。
“烟姑娘,烟姑娘?”
此刻,烟岚衣的耳旁边,传来一阵些许熟悉而苍老的声音。
她缓缓抬头一看,居然是穿着灰色衣裙,也就是沛海的母亲——石氏。
“你来作甚?”
烟岚衣发出声响,沙哑得不成样。
她冷冷询问着,
“我杀了你儿子,你还来看我?”
石氏没有回答她的话,她只是弯下身子,将刚提的一盒饭菜放于牢房门前。
她侧身站着,望着远处那黯淡无比的烛光,自顾自的述说着:
“烟姑娘,我家胥儿,他从小是个善良听话的好孩子。”
她语气顿了顿,眼里含着浑浊的泪,不忍再提往事,
“在他七八岁之时,却早已懂事的,帮娘亲怎么磨豆子,怎么点豆腐,怎么煮豆腐,怎么吆喝卖豆腐。他就是想着,让自己的娘亲能少干点,能少累点儿。”
说到此处,她面色欣慰一笑,语气尽显温柔之意,
“有一天,胥儿对我讲,他一直听说那岳麓书院,是一个不论世家和平民出身,都可以去的地方。”
“他想求黎山长,能让他进去多读书学习,能考取功名利禄,这样有了地位和钱,他就觉得,我不会那么累了。”
此时,石氏含着的泪水,缓缓流淌出来,浓浓悲恸与后悔之情缠绕着她,
“可娘亲又怎会在意这些,我永远都希望,我儿快快乐乐的,长大后,能娶个娘子,生个白胖的小子,能安安稳稳度过一生足矣。”
“既然鸿胥去意已决,我也是支持他的。”
后来,石氏沉默半晌,缓缓转身,久久盯着烟岚衣,继而道,
“烟姑娘,虽然胥儿看起来开朗,实则他的内心深处,是个极度自卑的人。说实话,鸿胥从未与人真正交过心,哪怕是,他最好的舍友徐逢春。”
“他每每写信与我同说,徐逢春与他虽是知己,可他徐逢春是世家出生的子弟,身份地位高贵,人也聪慧过人,早早已过贡士。”
“胥儿向来有自知之明,他与我说,不是他这样平凡出生的人家,可以攀得上关系的。”
石氏盯着烟岚衣,那语气越发阴恻恻得厉害,
“我曾多次劝说他,交朋友知己,不论高低贵贱,只论品格高低。徐逢春既没有看不起他,为何始终不能释怀?”
烟岚衣打断石氏的话,站起身来,大叫大嚷:
“够了!不要再说沛海了,我恨他,也不想听你的废话!”
“你到底是何用意?我既已入牢,不久五日后,当堂问斩,你既为你儿子报仇,为何还来纠缠于我?”
石氏那既悲悯,又无情的眼神,望着烟岚衣:
“孩子,你可知,我为何讲这些,你说你喜欢胥儿,可你从未懂过他的心意!”
“你可知,胥儿就只想对你坦白真心。他一直中意的人是你,不是王家的女儿,王意灵!”
听见此话,烟岚衣踉踉跄跄的,往后倒退了几步。
她的脸色惨淡不堪,眼眶的眼珠,瞪大得十分凸显,那嘴唇也发紫发白的,颤抖着。
倏然之间,烟岚衣脸色铁青,又急匆匆的,跑向那石氏面前。
她的双手紧抓着牢门柱子,忍不住发抖,话语结结巴巴:
“你你在胡说些什么?他明明不喜欢我的,他喜欢的……是王意灵。”
“那胥儿既已知晓,王姑娘不喜他,为何还要一直留着这半块玉佩?”
石氏流露几分凄哀孤冷,她凝视着烟岚衣,将越莘给她的玉佩,摊开在她面前,
“一月十五那天,胥儿回到了家中,他跟我说了好多话,其中他对我说,他喜欢了一个姑娘,说那姑娘的名字,叫烟岚衣。”
听到石氏的句句真相,烟岚衣仿佛被人抽空一般。
她双手无力,颤颤巍巍的,伸手上前,想要接过那石氏手中玉佩。
可就在一瞬间,烟岚衣愣愣的,跪倒在地上,她柔弱的脊背彻底弯了下去。
双手垂了下来,想要用力捂住眼,可那眼眶中冰凉的泪珠,却还是不经意之间,滚落于干草叶上,
“我……我……”
…………
“娘,想跟你说件事。”
沛海耳尖晕红,眉宇羞涩苦恼着。
石氏将最后一碗豆腐脑给了客人,拿着巾帕,擦了擦手上水渍,慈爱的,又显现犹豫之色的看着他,
“胥儿,可是在信里给娘亲说过的那王姑娘?其实,娘亲想跟你说,那王姑娘”
“娘亲,不,不是那王姑娘。”
沛海立马慌忙挥手。
“哦,孩子,那你说的是谁?”
石氏面色一惊,连忙追问。
“是,是一直在拟兰湖畔,替王姑娘送信的烟姑娘,烟岚衣。”
沛海脸上又出现一抹红,但忽然之间,又有些语气惨淡,
“就在十二月,她的丫鬟紫莹,偷偷与我说。王姑娘从未喜欢我,喜欢我的,一直只是烟姑娘。让我别再去拟兰湖畔了,说我一直伤她小姐的心。”
他的话语间,充满浓浓愧疚之意,
“那些糕点和茶原是烟姑娘做的。她弹的曲子,也不是王姑娘喜欢的曲子,是她喜欢的曲子。”
“甚至连送我那表白心意的信,也都是烟姑娘,让王姑娘替她写的。”
听见此番过程,石氏震惊万分。
她只是一直怀疑,那王家王小姐,派人戏弄她家孩子的感情。
可没曾没想这王小姐派的人,居然还有这层缘由。
“那你怎的,又喜欢烟姑娘了?”石氏赶紧问道。
“起初,我确实对王姑娘有倾慕之心,我原以为那王姑娘是对我有意的。”
沛海不敢抬头,满脸懊悔,又局促不安,
“直到烟姑娘的丫鬟,戳破这一切真相,她家丫鬟让我别去拟兰湖之后。”
“我又何尝不知,与她在拟兰湖相处日子里,原来,我早就喜欢上了,那性情孤僻,却满眼真心对我好的姑娘。”
随即话语一转,他面色红润,又眼神发亮,语气无比坚定,
“所以娘亲,之前我与她丫鬟说了,我对烟姑娘是真心的,想约烟姑娘,就定于明晚的亥时,与我再次相见。”
“我想亲自弹一曲《凤求凰》与她听,将她赠予我的玉佩给她看,来表达我真正的心意。”
“哪怕我学识天赋再不好,我也要继续读书,考取功名利禄,只为穿着红衣,骑着骏马,来迎娶她!”
那沛海的眉眼处,满满都是温柔与深情。
…………
“孩子,书院里的派人与我说,我的儿跳湖自尽,我是怎么也不相信。他明明跟我说了,他怎么会,怎么会……”
石氏泪眼婆娑,眼眸处,尽含恨意,
“直到越姑娘,她说出你是真凶。可我始终不敢相信。我的儿啊,居然是被他最心爱的女子毒害了,还冷血无情的,将他尸首抛入湖中。”
“我……不……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烟岚衣坐在地上,后退好几步,不停摇晃头,她脸上的泪,从眼窝处不停的涌出。
泪那么多,那么苦涩,却又那么的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