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云州人士
程怀远见赐婚的话题已经被岔开,终于放下心来。
转头瞧见女儿,还在神游天外。脸蛋红扑扑的,像只小猴子,时不时抓耳挠腮。
心里只觉好笑,便小声说道:“不必担心赐婚的事。爹爹晚些时候,会求陛下允准,让你早日恢复女儿身的。”
程维舟听到爹爹提起这事,心神一震,酒醒了大半,眼睛亮晶晶的,冲父亲点头。
嘴角不觉微微翘起,心里感慨道:好耶!终于不用提心吊胆假扮男子了。
“你等会儿寻个空隙,自己偷偷溜出去,沿着湖边走走、醒醒酒。要是被你母亲看到,要责罚你的。”
程怀远不放心,又嘱咐道:“可别走远了,让内侍好好跟着,别乱跑。”
“我知道分寸的,爹爹!”
程维舟借口要更衣,从宴席上溜出来。
任何人员入宫,都不得携带仆役随从,一应事务都交由宫中内侍处理。
程维舟年纪虽小,也是正经的世子,身后依例跟着两个内侍。
身量高些的内侍,年纪应该也大些,做事沉稳,一路上没有太多言语。
身量较小的内侍,长了一张圆圆脸,性子更活泼些。
程维舟更衣出来后,有意拖延时间,便装作醉酒,吩咐道:“你们去和我父亲说一声,我有些不适,先在外头醒醒酒,晚些时候再回去。”
高个内侍躬身应是,又安排道:“如意,你回宴席上向宁国公禀报,我服侍世子爷,在湖边醒醒酒。”
圆圆脸内侍抿抿嘴,还是答应了。
程维舟出声阻拦,“让他留下吧。你做事稳重,报完信,就留在殿内,不必再过来服侍。今日宴席盛大,官员众多,恐怕殿内一时人手不足。”
恰逢冬至日办庆功宴,达官贵人都来赴宴,若是小内侍们服侍得好,能拿到不少赏钱。做事沉稳周到的,甚至能得贵人青眼,额外得到一句夸赞。贵人的夸赞又总是能通过各种方式,传到总管太监耳朵里,最终为小内侍们自己谋到一份好差事。
程维舟不想阻了他的前程,从腰间荷包里掏出一锭银子,递给他。
高个内侍连忙跪下,接过赏银,恭敬道:“多谢世子爷赏赐。那奴才先回宴席上了。世子爷要是想逛逛,过了太液桥,承光殿那边新扎了几盏白象花灯,是为元宵节的鳌山灯预备的,样式很是新奇。”
“好,如意带我去承光殿那边走走,你先回去吧。”
高个内侍再次躬身行礼,待程维舟走远,才抬起头。
确定他们是往承光殿的方向去了,高个内侍微眯双眼,避开湖边的朦胧灯光,急匆匆往暗处走去。
“世子爷怎么知道奴才叫如意?”圆圆脸内侍迫不及待问道。
“刚才那高个子吩咐你回去报信的时候,不是叫了你的名字?”
“世子爷真聪明!奴才只顾着生闷气,没注意到呢。”
“你为何生闷气啊?”
前方殿宇影影绰绰,湖岸蜿蜒曲折。
程维舟心想,去那边看看彩灯,回来时宴席就差不多到尾声了,刚好随父母一起回家。便有意放慢脚步,和如意聊聊天。
“您说的高个子叫吉祥,五年前,我们是一同入宫的。”
“哦?那他是你哥哥吗?”
“不是呢,我们都是孤儿,只知道祖籍是云州。当年一打起来,爹娘就不在了,后来随大家一起逃难,被人牙子带到了京城。是林总管说,我们既然来自云州,就取名吉祥如意,讨个好彩头。”
前朝覆灭,战乱四起。
云州和武州是最先被攻陷,直至今年才被收回的。
数十年战乱之苦,以前只听旁人说起,只觉唏嘘不已。如今见到被战乱波及的活生生的人,程维舟心中蓦地酸涩起来。
如意身世可怜,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却经受过如此磨难。程维舟想安慰他,又觉得所有的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
两人沉默着,过了太液桥。
“说起来,得好生感谢宁国公大人呢!世子爷能帮我代为传达吗?”如意眼睛圆圆,欢喜开口问道。
“感谢我爹爹,为何呢?”程维舟疑惑不解。
“听林总管说,多亏宁国公大人出奇兵,才能如此迅速收回云州。虽然我如今回不去了,可是家乡能重新安宁下来,真真是天大的幸事。我来殿内伺候,就是想同国公爷亲口道谢的!”
如意边说边比划,“我有些记不得爹娘的模样了,但是记得在我小时候,爹娘抱我出门去看鳌山灯,那灯像小山那么高,亮堂堂的。如今云州收回来了,应该又能重新办灯会吧,真想再回去看一下啊!”
“今年元宵节,圣上会在午门举办观灯大会,到时候你能先看看京城的鳌山灯。”
“是呀,京城的鳌山灯肯定更大更漂亮。家乡的鳌山灯,此生是再也看不到了。”如意的情绪又低落下来。
程维舟急忙转话题,“你说你在生闷气,是为什么呢?”
抬手揉揉眼睛,如意声音沙哑,“我是生吉祥的气呢。林总管分派人手的时候,怕我们年轻,服侍不好贵人们,只让在外围做些洒扫的事务。吉祥花了银钱,求林总管将他调到殿内伺候。我心想若能服侍国公爷,就能亲口向他道谢,也想到殿中伺候。我不够机灵,平时得的赏钱少,便去找他借钱。可他竟然不借!亏我平时还拿他当亲哥哥对待。”
程维舟心下动容,如意真是赤子之心。
“那你后来怎么也调到殿内了?”
“嘿嘿,我没有银钱,就天天缠着林总管说好话。他被我磨得不耐烦,问清缘由,竟然同意了。只叮嘱我,服侍完国公爷就回去洒扫,别招惹麻烦。我一分银钱都没花!”如意又雀跃起来。
“那你可真厉害。林总管也是好人。”
“是呀,林总管虽然看着凶巴巴的,真的很好。”如意又有些气愤,“可谁知,吉祥知道后,竟然大发脾气,不让我去殿内。哼,我好不容易求来的机会,他竟要我放弃!他同我置气,好久都不和我说话,我也生了好多天的闷气。我见世子爷要人服侍,高兴得很,他刚刚竟然还要把我支开。”
“许是他怕你年纪小,做事没有分寸,在护着你呢。”
“可我都还没说出感谢的话,怎么就着急赶我走呢?真不够义气!”
转过一片假山,眼前豁然开朗。
承光殿前熙熙攘攘,都是来看彩灯的官家子弟。
“哟!这不是世子爷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