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春日宴
琅琊馆是云城城南一处占地甚广的园林，听闻原是前朝贪官豪掷千金用来养外室的宅院，后来那贪官认罪伏诛，人死灯灭，这奢侈锦绣的园林就充了公，由云城官府衙门出资维护，云城显贵人家的大小宴请大多在此处举行，寻常百姓在每年花朝节时也能到此赏花玩乐。
三月早春，含露的花苞挂满枝头，纤细的枝杈舒展开片片青碧，在暖煦的微风里簌簌地抖，琅琊馆里姹紫嫣红，各色初绽的锦绣花朵争奇斗艳，杏粉桃花夭夭灼灼，大红海棠娇娆多姿，白璧玉兰胜雪赛霜。
文清明端坐琅琊馆正中的快哉亭上首，左右两边学子们按自己家世自觉从上到下，规矩循礼地坐着。
无数的眼睛几乎同时瞪向亭中如松鹤般亭亭立着的苏荇，文清明抿下一口清酒，从头到脚，一寸一寸审视着这个自己同窗好友的弟子。
苏荇整理凌乱的衣衫，躬身拱手道“学生来迟，还望大人宽恕。”
文清明见她举止之间洒脱大气，已经对自己好友的话信了大半，只是看着眼前的苏荇，心里难免嫉妒——偏叫李文蕊收了这么一个好徒弟。
文清明举着酒杯，端坐高台，看向左右学子，笑呵呵道“泽之，你不该只望我宽恕，快哉亭里这么些姐姐妹妹，可都等了你许久呢。”
苏荇于是收敛衣袖，转向左右两边，苏荇暗自打量着拘谨地坐在左右下首的几位学子，都是年纪尚轻的女子，穿一身锦袍，带着云城时下流行的白玉冠，苏荇的眼神撞上几位学生试探的目光，苏荇垂眼，对面地眼神却慌乱地收了回去。
苏荇笑道“苏荇来迟，还望各位姐妹宽宏大量，绕过苏荇这一回。”
学子中的领头人是王家地一门远亲，她忖度着文清明眼底温暖的笑意，颔首笑道“妹妹可是路上遇见了什么麻烦？早春天寒，妹妹还是快写入座，和喝些温酒暖暖身子吧。”
文清明早就嘱咐了下人帮苏荇准备好了茶酒小食，笑眯眯地看着苏荇道“几位姐妹心善饶过你，我可没有那样的好心肠，你先说清楚了你为何来迟，我再想想怎么罚你。”
苏荇摸着鼻尖苦笑道“路上碰见了一位不速之客，耽误了一会，所以来迟了。”
——苏荇今日其实早早就出了门，却在城南大街上被一位不速之客挡住了脚步。
苏家二房的两位小姐因母亲尚在狱中，又被柳家几位小姐攀扯出身上几桩不清不白的案子，便不在文清明邀请范围之列。
苏茉自从母亲下狱便郁郁寡欢，每天只是借酒消愁，打骂身边的小郎君撒气，她本以为苏家所有人文清明都没请，偏偏那天她家的小郎君出门赏花回来后多说一句，让她知道了苏荇早就收了请柬，明日就要和云城的学生们一同赴宴。
苏茉在房中愤愤不平地叫骂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借着酒意，轻装简行，带着家里十几个小丫头扛着家伙就去城南把苏荇的马车拦了下来。
前面几个小丫头用石块绊住了马车车轮，苏茉仰着醉醺醺的脸，嚣张地撩开遮住窗口的竹帘，苏茉把一口浑浊地酒气喷在苏荇脸上，讥讽道“苏荇，你去琅琊馆，失去收保护费的吗？”
苏荇脸上温和的笑容逐渐冷下来，一动不动地盯着苏茉因醉酒而失去焦点的眼睛，苏荇轻声道“姐姐，你见过哪家收保护费，是拿着请柬去的呢？”
苏茉恼怒地拎起街边小摊上的竹椅，砸向苏荇的车马，苏茉冷笑道“苏荇，你是什么德行，全云城都知道，那请柬是怎么来的，只有你知道！焉知不是你抢了我的请柬改换名字冒名去了呢？！”
苏荇眯起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苏荇轻叹道“姐姐，你收不到请柬，不应该来质问我，应该去问尚在狱中的姨母，问她为什么要给柳箬叶送那一千两银子，又为什么要把铺子的干股分文不要的送给柳箬叶。”
苏茉听了这话全身地气血霎时涌到脑门上来，本就赤红的面颊竟然染上了一层浓厚的血色，苏茉咬着牙愤愤地骂“你有什么脸面说这话！我母亲这些年为苏家挣了多少银子，她呕心沥血只为苏家繁盛，你还有脸问她为什么给柳箬叶送银子？！苏荇，你有本事就叫你母亲把这些年我们家挣的钱吐出来！”
苏荇轻轻闭上眼睛，反问她“呕心沥血为了苏家？那又为什么把苏家地良田千顷拱手相让？又为什么拿着苏家的银子行贿，只为让你顺利通过县试，苏茉，白纸黑字，柳箬叶的供词可是写的清清楚楚。”
苏茉一口怒气梗在胸口，指着苏荇的手不住的打着颤，苏荇放下竹帘，轻声道“你不是想让我们把银子吐出来吗？那我们就吐出来好了，沾着人血的银子，我们也不敢拿。”
苏茉猛然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苏荇，苏茉颤声道“你什么意思？！”
苏荇一边吩咐听书重新套马前行，一边露出半张脸，看着苏茉平静道“就是你想地那个意思，也是你们家心心念念了十几年的事，苏家是时候分家了。”
马车晃晃悠悠地走在青石板路上，赶车地听书一边擦着汗一边问苏荇“小姐，你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分家？苏家在云城百年，可从来都没分过家啊。”
苏荇闭目养神，闻言轻声道“再不分家，整个苏家就要折进去了我那二姨母，在狱中可是攀扯了不少人，她手里沾了人命的钱，又有多少是走了苏家的公账洗干净了又回到她手里？索性从此一刀两断，该是她们的咱们分毫不取，她们想多拿地，也给他她们就是，也算做给钦差和羽林卫看，让她们知道咱们是清白人家就当是花钱消灾，只让羽林卫和她们纠缠去吧。”
听书迷茫地点了点头，又问道“这是夫人的意思吗？”
苏荇慢悠悠道“这是李先生的意思。”
而且想必李文蕊这时也已经劝得苏母意动了。
听书于是不说话了，李先生才高八斗，既然是她说的，那就一定没问题。
苏荇想着方才路上发生地事情苦笑，这种涉及苏家内部不和的事她不敢与文清明细说，虽说文清明是自己老师的同窗，但她是怀着怎样的目的就任云城也未可知，她究竟是敌是友，也是未知数。
文清明侧耳听着下人的禀报，期间玩味的眼神不住的往苏荇身上瞟，苏荇摸着鼻尖，心道这个文大人消息倒够灵通，这么快就有人把事情告诉她了。
文清明听完下人的禀报，含笑点了点头，看着苏荇道“既是遇见了拦路虎，这次就不罚你喝酒了，只罚你以这满园春色为题，作诗一首，也让我看看，你究竟是浪客回头，还是本性难移。”
下首坐着的学生中有人嗤嗤笑起来，苏荇听见她们小声的讥讽——“浪客回头？她才大闹了胭脂巷子，可回不了头。”“那庆云公子容貌，难道不算春色满园？”
苏荇眼神瞟过去，看见几人都是与柳家小姐以及苏茉交好的学生。
文清明好整以暇地看着苏荇，笑眯眯道“如何？可做的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