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应
这顿晚餐最后是在一种微妙的气氛当中结束的。
齐嫣饭吃到一半便借口回了房间。沈江秋原本想在饭后想跟宋听澜说些什么，但被齐隽叫进了书房，于是客厅里只剩下宋听澜和韩颂待在一起了。
客厅空荡荡的很安静，厨房里阿姨端出一盘洗切好的水果，看到客厅里两个年轻人待在一起相对无言，拿出遥控器打开了电视。
等阿姨走后，韩颂盯着电视机里的画面，没来由地忽然笑了一声，察觉一旁的少女的目光朝他投来，他嘴角噙着笑，道：“我想起了一件事，你想听吗？”
宋听澜下意识：“什么？”
韩颂淡笑着道：“我高中的时候有个女同学，学习很好，长得也很漂亮，唯一的不足大概就是家庭不睦。那时候她父母都不太管她，长此以往她养成了孤僻的性格。那时候我们当时的学生会主席曾经帮过她几次，也就是帮她带带饭，送她回个家什么的，但是后来两个人就在一起了。”
不算是个很新颖的故事。宋听澜没什么表情，说，“然后呢。”
“然后，是很现实的故事。”韩颂笑了笑，“高考在即，他们早恋的事情被发现，被约谈。男生为了前途和女生分手，但那女生不同意，直到知道男生是因为她舅舅是市长才和她在一起的，后来高考结束便去了国外。”
“前段时间我跟这位女同学联系上，她已经在国外有了男朋友，过的很幸福。她说她当时之所以那么执着于那个男生，只是因为他在她跟家里人赌气不吃饭的时候，他曾经连续给她带过一周的早饭。”
韩颂似有若无地盯着少女白皙的侧脸：“她在当时的环境下，只有这么一个愿意对她好的人，所以便以为自己喜欢上了他。我后来想，这也许只是一种虚假的错觉。”
宋听澜听着，没有说话。
韩颂微微笑着，耐心询问：“你也这么觉得吗？”
宋听澜没管他似是而非的暗示，没什么神情地垂下眼，“这不是我的故事，你应该去问她。”
“也对。”韩颂笑意未减，耸耸肩，停顿数秒从沙发上起身，“我要回去了，你送送我吧。”
此刻除了她客厅里没有旁人，宋听澜只能披上外套，把他送到齐家门口。
出来宋听澜才发现外面不知何时飘起了雪，白色的雪瓣在空中洋洋洒洒，从高处看，地上已经落满了一层。
她猜测顾忱一定没有看过雪，她很想现在拿手机拍一张发给他看。
“雪很漂亮。”韩颂从窗外收回视线，嘴角上扬，“今天能在机场遇见你，我很开心。”
宋听澜目光落到他身上，忽然道：“那天在顾忱的生日上碰到你，你们认识吗？”
她在来的飞机上就很想问。第一次在青黛山上碰到的时候，他们分明还是不认识的。
韩颂顿了顿，无奈道：“我是跟着朋友过去的。那种场合，多认识一些人总归没错。”
只是当时他没想到主角会是顾忱。
想到她和顾忱的关系，韩颂的目光变得深沉起来。
宋听澜没有察觉到。
她没有话在说，他应该离开了。
韩颂穿着来时的黑色羽绒服，蓝发显眼，目光幽深地落在宋听澜身上，佯似随意地道：“假期很无聊啊，明天一起去滑雪吧。”
宋听澜说：“不用了，我还是想待在家里。”
韩颂没有强求，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
“好吧。那我先走了。”
等韩颂的身影消失在电梯口的时候，宋听澜忍不住拿出手机，对准外面的雪景咔嚓拍了几张雪景，想给顾忱发过去。
她一边低着头编辑一边往回走，还没到门口，察觉前方站了个人。
沈江秋靠门站着，肩头披了个披肩，微卷有质感的长发散着，有些愣怔地看着她。
脸色有些苍白，看上去满腹心事的样子。
宋听澜动作的指尖停下，很平静地走过去，“妈，去我房间里说吧。”
沈江秋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丈夫刚才在书房里面对她说的话。
“让小南和韩颂先试着相处一下，他们在一起或许也有很多话可以说。”
齐隽的声音那么淡漠，淡漠到好像在谈一笔生意。
沈江秋闭上眼睛，身体微微有些颤抖：“一定要这样吗？”
齐隽说：“只有这样，我们家的日子才可以过下去。”
他执起眼前妻子保养得当的白皙的手，语气柔和下来，“你要知道，生意场上几乎没有哪个人的手脚是完全干净的我能到今天也付出了很多。现在有几个人手里握着不少对我不利的证据，只有和韩家联合在一起，他们才不敢轻举妄动，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男人的指腹有些茧，粗粝地磨在女人细腻的手背上。沈江秋把手缩回来，呼吸急促，没有说话。
见状，齐隽放轻语调，眯起眼睛：“阿秋，你难道真的想看我去坐牢吗？”
阿秋。
当年在青城，在沈江秋最困难的时候，是这个男人出现，也是这样浅笑着叫她阿秋，说要娶她，带她离开。
可是。沈江秋转过身，“小南在青城已经交了男朋友。我见过那个男孩子，是个很出色的男孩，小南跟他在一起也很开心”
闻言，齐隽不怎么在意地道：“他们这个年纪谈恋爱很正常，小南才过去了半年，跟那个男生不会有多深的感情。年后我过去一趟，还是让小南回来参加高考吧。”
沈江秋坐在床上，睫毛颤抖地睁开眼睛。
面前是女儿瓷白干净的脸，正有些担忧地看着她，见她睁开眼睛，清润柔和的语气响起，“怎么了，齐叔叔跟你说什么了？”
宋听澜猜到了一些，家里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和韩颂有关。
少女的眉眼乌黑，干净澄澈，沈江秋下意识躲开她的目光，扯了扯嘴角，“没有，没什么大事。”
宋听澜看着她，听到她缓慢地说：“就是，你齐叔叔的生意最近出了一些问题。嗯其实也是有一些严重的，只有韩颂家里愿意帮助他，所以你齐叔叔才会对韩颂这么看重。”
沈江秋很庆幸自己现在画着妆，看不出她妆容下已经完全苍白干涩的脸，她垂着头握着女儿的手，攥得紧紧的，嘴上若无其事地说：“我们都能看出来，韩颂那孩子很喜欢你。”
宋听澜没有说话。
“不过妈妈也知道，你有喜欢的人，是顾忱。”沈江秋勉强抬起头，注视着女儿干净的眼睛，轻声说，“所以妈妈想请你，就把韩颂当成一个很好的朋友，这段时间尽量不要拒绝他提出的要求，当然是在尊重你，不违背你的准则的前提下，可以吗？”
宋听澜在沈江秋开口说第一个字到最后一个字落地的这段时间里，神情没有半分的变化，直到听完这段话，她才迟滞地动了下眼睛，沉默半晌，没有说一个字。
沈江秋按耐下心口处愧疚到极致的酸楚感，“就当妈妈拜托你，就这段时间。好吗？”
还是一阵安静，就在她以为宋听澜不会答应的时候，室内才响起少女平静的回音。
“好。”
翌日，拉开窗帘，宋听澜被外面的光线刺的闭了闭眼。
她昨晚没怎么睡好，这会儿脸色有些苍白。家里的阿姨过来敲了敲她的门，叫她下去吃早餐。
宋听澜应了一声，捞起手机把昨晚拍的那两张雪景删掉，又点开微信，置顶下面有韩颂今早给她发的一条信息。
-今天太阳很好，真的不能一起去滑雪吗？
宋听澜盯着这行字看了数秒，片刻没什么表情地打了一个“好”字回了过去。
顾忱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宋听澜刚刚吃好饭在换衣服。
她才想起昨天答应过顾忱今天要和他语音。
点下接听，少年好听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在干什么？”
他刚说完这句，旁边就有一阵啧啧声接二连三不断响起，听声音还不止一个人。
宋听澜弯了弯唇，反问：“你在干嘛？你们在干嘛？”
回答的是陈覆紧绷沉重的声音：“在互殴。”
嗯？互殴？
宋听澜还没想明白，周均的声音忽然隔着手机响起来，带着嘲笑，“你跟谁互殴？明明是你单方面在挨揍！”
陈覆：“靠！你等着的，等我升级完这件装备，小爷我揍得你满地找牙！”
“再输你就输我一周晚饭了，还比？”
“别他妈墨迹，来！”
接着那头开始了血拼，不知道的还以为在比谁嗓门更大。
宋听澜有些好笑，“你们在打游戏吗？”
顾忱看了那群打的热火朝天的愣头青，纠正：“是他们。”
宋听澜哦了一声，很自然地发出疑问：“那你是不会玩吗？”
“……”
她想起两人刚认识还不太熟的那个阶段，也曾见过顾忱和他们一起进网吧，又一个人出来。
那时候觉得他冷淡，现在想想，大概是因为不会，所以玩不到一起去吧。
于是她安慰道：“没关系的，不会就不会，我们可以一起消消乐。”
顾忱很长时间没有发出声音，宋听澜奇怪地看看手机，喂了一声。
手机微信接收到一条图片信息。
是置顶头像发来的。宋听澜点进去看，是一个国服战绩排行榜。
顾忱的声音重新响起，淡淡地，“第四个是我。”
顿了顿，他又不咸不淡地补充：“半个月没玩了。”
宋听澜眨眨眼睛，忽然很想笑。
她忍住了，不知道说什么，拖长了调子回应：“哦……”
扑哧一声。
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
宋听澜笑了好久，顾忱耳根有些发红，表面上冷淡地朝旁边快笑疯了的几个人发出一计警告的眼神，清咳了一声，若无其事地换了个话题，“你在干什么？”
“我在换衣服。”宋听澜笑够了，实话实说。
她刚想再问他们怎么那么早就去了网吧，忽然房门被敲响。
外面是沈江秋询问的声音。
“小南，收拾好了吗？司机过来接你了。”
宋听澜的笑容僵在那里，笑容敛起，应了一声。
顾忱听到，顿了顿，“这么早，你要出门吗？”
“嗯。”宋听澜犹豫了一下，不想让他和齐家的事情扯上关系，“跟一个朋友。”
顾忱没有接着答话，他那头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少年的声音才重新响起，道：“好，那你去吧。”顿了顿，他补充，“回来给我回个电话。”
宋听澜点了点头，随后又意识到他看不到，于是应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见顾忱挂了电话，周均打了个哈欠，随口道：“你们怎么不开视频啊？”
他刚说完，胳膊肘就被人□□了一下，一个操作不当，被屏幕上的怪物打趴下，没了。
周均眯起眼，凉凉地朝罪魁祸首看过去，却见陈覆挤眉弄眼，指指自己的脸，又指指顾忱。
周均下意识朝顾忱的脸上的同一个地方看过去，那里还有一片青紫，很明显地印在少年出挑冷白的脸上，十分明显。
少年懒散地靠坐在电竞椅上，黑眸沉沉，旁观看不出在想什么。
“谈恋爱被家里人反对了，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在网吧住一夜都不回去？”陈覆小声提醒他。
周均沉默了，半晌也小声回敬道：“谢了，下把让你一个怪。”
“切，老子不稀罕！”
宋听澜打开门的时候沈江秋还在门口等着，见她出来，沈江秋有大约一秒钟的愣怔，随后有些不自然地把手上一张卡递给她。
“小南，你拿着这张卡，和韩颂一起逛街的话可以用来买衣服和你喜欢的东西，妈妈还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穿裙子了。”
沈江秋惶惶地注视着女儿的表情。
宋听澜等她讲完，没有说话。但是在沈江秋把卡递过来的时候，她没有接，而是侧身躲开了。
沈江秋举着落空的那只手愣在原地。
宋听澜轻声道：“不用了。”
然后没有再看她，一个人朝楼下走去。
韩颂正在门口等着她，两个人一起乘电梯下楼。
宋听澜今天穿了一件方便行动的外套，头发简单扎成了马尾，白皙干净的脸素面朝天。
她十分白，几乎白的发光。脸不施粉黛也清丽漂亮，是能让人自行惭愧的漂亮。
刚出电梯宋听澜就感受到了冷，风不断从各个空隙钻到衣服里面去。
韩颂见状，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递给她，少女摇了摇头，说：“谢谢，不用了。”
疏离的态度。
韩颂还记得在山上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少女一张清丽无暇的脸，也是这样淡淡的，挂着很有礼貌的温和。
只有在对那个人的时候不一样。
他若无其事地把围巾收起来，走到她前面给她挡着风，到路边快速打开车门，笑道：“太冷了，先上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