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渡苍生不渡人(五)
日光倾泻,穿过层层树叶的缝隙,洒落在内室的床榻上。瑶光正沉睡着,被艳阳晃醒,不禁伸手遮挡,慢慢睁开眼皮。她惬意一笑,温暖的阳光,柔软的床榻,对奔波了一夜的她来说,简直如同身处美梦般舒服自在。
突然间,迷迷糊糊中瑶光感觉屋内有异样。于是她一只手支起身来,环顾四周,在迷眼的日光里看见了一道修长的身影,头皮一阵发麻,立即清醒过来,连忙拉过被子遮挡在身前,试探性地唤道:“昀之仙君?”
季昀之端坐在桌旁,风姿高洁,一脸凝重:“我有事找你。”
“是季伶出了什么事吗?”若不是季伶出事,瑶光实在想不出无欲无求的昀之仙君会对何事如此紧张。
被猜中心思的季昀之含糊其辞:“嗯”
“他怎么了?”
“他”季昀之说到一半,突然紧紧地抿着唇,不语。他的眉头紧锁,脸色阴沉,似乎在为难着什么。
仙君今日怎么古古怪怪的?瑶光如是想着,又念起了那日司幕救走的男子,故说道:“昨日司幕公子救的那人可还好?”
季昀之缓缓道:“一切无碍,我也已随他去兵器锻造场将剩余百姓救下。只是,他因着急入京赶考,带着族人先行离开了。”
瑶光松了口气:“他们都无事便好。”之后,又是一片沉默。
与屋内相反,此时屋外蝉声鸣鸣,聒噪得很,听得瑶光心里七上八下。昨日青稚还一脸认真地早起练功,为何现在没了声息?
顿时,瑶光脑海里浮现不祥的预感。她连忙掀开被衾下榻,随意穿上鞋,往室外走去,却见季伶高举着茶盘跪在院落中的树下,后背已被汗水浇湿。
瑶光愈发不安,轻声问道:“季伶,你做了什么事,你师傅为何要这样罚你?”
“瑶光大人我”季伶低垂着眼眸,欲言又止。
季伶的态度无疑证实了她的猜测,瑶光急问道:“青稚呢?那臭小子该不会还在睡罢?司幕公子也是,都这个时辰了还不见人影,怕是昨夜太劳累还在树上歇着了。”
她朝着树上喊道:“司幕公子,司幕公子!”
“瑶光大人,司幕公子他还未归来”季伶咬紧下唇,声音细如蚊。
瑶光黛眉微蹙,问道:“怎会?我明明与他一同回来,虽然途中有昏睡过去,但我依稀记得你们似乎还有在谈话。”
季伶心虚地低下头,不敢直视瑶光的目光。
季昀之见状,叹了一口气,说道:“青稚被抓,司幕去王府救青稚,至今未归。”
瑶光闻言,脸色微变,抚额道:“青稚不是留在庙内吗?他怎会被抓?司幕公子本与我一起,怎会又去救青稚?”
“都是我的错。” 季伶声音低沉,充满了自责。
“司幕公子带陆公子回来请援时,我本以为远远地助师傅一臂之力即好,便准青稚与我同去。是我没有看好青稚,让青稚被秦威他们抓走了。”
说着,季伶余光看向季昀之,继续说道:“我担心青稚出事,师傅又要随陆公子去救百姓,正巧遇上司幕公子背着大人你回来,故劝说司幕公子去”
季伶稍稍停顿了一下,又一脸视死如归地继续说道:“去救青稚。”
瑶光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质问道:“为何不与我商量再去救青稚?!”
“来不及!” 季伶急切地说道,“瑶光大人你回来时已昏睡过去,我担心青稚会有危险,来不及与你商量!”
“那现在再搭上司幕公子就来得及了吗?!” 瑶光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看向季伶,他瘦削的身影透着茫然。她继续道:“秦威他们抓住青稚,定会利用他来限制我们,引我们出来。青稚一时半会儿绝不会有事,季伶你这关心则乱啊”
季昀之挡在她的视野里,展开袖袍,像老鹰护小鸡一般直视瑶光,道:“瑶光,他是我的徒弟,他做错事了我会罚。”
“我没说罚他。”瑶光错开视线,声音低沉,“只是,现在最坏的结果就是他们二人都在他们手上了。”
季昀之见她如此担忧,便出言安慰道:“你放心,以司幕的能力,定不会出事,且还能护着青稚。”
“算了,都怪我。”若不是她深入虎穴,若不是她中了对方的暗算,这一系列事也不会发生。
季伶心中仍挂念青稚的安危,问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瑶光摇摇头,冷静地分析道:“救他们二人一事需要从长计议。一昨日我夜探王府,打草惊蛇,暴露了我们的行踪。现在司幕和青稚在他们手中,他们必然会提高警惕。若现在莽撞行事,岂不是将他们置于更加危险的境地?恐怕我们不但救不了人,还会把自己搭进去。”
季伶听完,心中一沉,自知理亏,哑口无言。他低下头,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沮丧不已。
就在他们一筹莫展时,庙外突然传来脚步声,落叶被踩得沙沙作响。三人立刻警觉地看去,只见一位身穿水蓝色衣衫的佳人飘然而至,一颦一笑勾人心弦,正是姽婳姑娘手执食盒而来。
“瑶光姑娘,奴家有好消息!”
姽婳兴致勃勃地进庙,一看到三人黯然失神的模样,轻声问道:“瑶光姑娘,发生了何事?”
“不,没什么事。” 瑶光垂下眼眸,她不想将手无寸铁的姽婳姑娘卷入其中,便勉强地挤出笑容,问道:“姽婳姑娘所说的好消息是什么?”
婳沉吟片刻,款款走到石桌旁,放下食盒,从袖中取出一份精致的请柬,递给季昀之:“这是宣阳王府的请柬。”她轻声说道,“三日后,宣阳王府将举办宴席,邀请了全城名门望族,还包括咱们莲馆参与演出。”
季昀之接过请柬,展开细读。他眸光微闪,意味深长地看向瑶光:“这是鸿门宴?”
“这是何意?” 姽婳黛眉微蹙,不解地问道。
瑶光虽在一旁频频使眼色,季昀之却视而不见,沉声说道:“昨夜,青稚被宣阳王府的人抓走,司幕去救他至今未归,凶多吉少。此时无缘无故举办宴席,恐怕是场鸿门宴。”
姽婳闻言,心中忧虑更甚,娥眉紧锁,低声道:“奴家本想借此机会入宣阳王府寻找姐姐,如今可如何是好?”
季昀之神情严肃,斩钉截铁地说道:“这宴席无论如何不能去!”
"但这是救青稚的好机会啊。"
"但这是找姐姐的好机会啊。" 季伶和姽婳异口同声。
有了沅儿的前车之鉴,季伶自然是想越早将青稚救出越好。
姽婳则因为宣阳世子的警告,平日里无缘接近王府,若这次能名正言顺地进入王府,说不定就能找到些关于姐姐的线索,自然机不可失。
半晌,瑶光手持一卷小纸,出现在众人面前。她目光转向季伶道:“季伶,我需要借你的乌鸦一用。”
季伶闻言,挥手一挥,一只通体玄黑的乌鸦从天而降,乖巧地落在石桌上。
瑶光迅速抓住乌鸦,以指尖划破掌心,将鲜血涂抹在乌鸦额头上,鲜血瞬间隐没不见。她将卷纸绑在乌鸦脚上,轻轻拂过它背羽,低声呢喃道:“去吧。”
瑶光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乌鸦仿佛接收到了指令,振翅飞向天空,转眼间消失在天际。随后,她转身面对众人,微扬起精致的下巴。她眼眸中没有温婉和娇柔,取而代之的是独属于她自己的冷静与沉着。
她沉声说道:“是时候,轮到我们反客为主了。”
三日后。
宣阳王府内,仆人忙碌地布置着晚宴。丫鬟们在后花园采摘花卉,为宴会增添色彩;小厮们在总管指挥下悬挂红灯,系结彩绸;炊事房炊烟袅袅,众人有条不紊地准备膳食。
整个王府都笼罩在一片热闹喜庆之中,仿佛在述说着即将举行的宴席将是何等盛大壮观,却不知看不见的暗处里是否也如此。
还是与一样通往宣阳世子寝屋的路,可今日的王府的戒备更加森严,就连流连在外办事的魔兵魔将也已回巢。绿梨顶着无数魔兵蠢蠢欲动的眼神,沉着地抱着木箱走进宣阳世子寝屋。
一走进屋内,绿梨便看见“宣阳世子”坐在床边,身穿裹衣,由红榴颤颤巍巍地为他梳洗。宿无抬眸看见绿梨,待红榴梳洗完毕,便起身走到镜前,张开双臂,准备由绿梨为他穿戴新衣。。
绿梨神情淡然地打开木箱,取出金丝蛛纹缎面苍色深衣。她小心翼翼地展开衣裳,轻轻地为宿无穿上,并系上青玉绦带她细致的动作无疑取悦了宿无,他一直都很欣赏绿梨,所有世子院内剩下的人中唯有绿梨能面对他时如此从容不迫。
宿无试探地问道:“绿梨也到了花信年华,怎还未有夫婿?可有看上咱们府里的人?”
绿梨睫毛微不可察地一颤,恭敬答道:“绿梨自幼无父无母,能有瓦遮头,服侍世子已经是天大的幸事,从未想过婚嫁之事。”
宿无显然对她的回答并不满意,故作漫不经心地说道:“本世子平日里看招四对你颇有好感,日后你们二人一明一暗,为本世子所用,倒也甚好。”
绿梨踮起脚,为宿无整理发冠,浅浅一笑,说道:“世子所赐的姻缘,定是极好的,绿梨在此谢过世子。”
“嗯。”
宿无心情愉悦地整理衣袍,看着镜中头戴玉冠,风度翩翩的自己,十分满意他现在的躯体——这宣阳世子果真有些姿色。
一只银蝶翩然飞入,宿无摆摆手,绿梨和红榴会意,退出屋内。
待她们走后,蝶隐从银蝶化成的银雾中现身,她仍一如既往的秀丽脱俗,却多了些许距离感。她神情略微伤感,说道:“大人,事情已经办妥了。”
“你办事,我放心。”宿无眺望远方。
秦威正好来到门口,听到他们对话,连忙上前行礼,谄媚道:“左使大人办什么事,需要用到秦威吗?”
“无事。本使只是吩咐蝶隐晚些留意来参加宴席的人,罢了。”宿无瞥了一眼秦威,“这个时候,你不是该在为今夜排兵布阵吗?”
秦威挠了挠头道:“属下已经都准备好了,这不就是来禀报大人您嘛。”转头,他又问:“大人您为何要找人?”
面对秦威的追问,蝶隐不慌不忙道:“数年前,我已帮宣阳王找到一枚和田玉,用来仿做传国玉玺。但魔兵传送玉石时,不小心将它摔落后院,玉碎成无数碎石,无法雕琢。”
“不久后,暗卫通报有一女子上门拿着一和田玉簪找宣阳世子问她姐姐的下落。世子意识混浊,说不识得她姐姐,女子说她手上是世子亲手做的玉簪,但世子却将她赶走了。”
秦威追问道:“那这又与咱们何干?”
蝶隐轻笑:“若有人上报京城,天子发怒,你猜这宣阳王会不会被株连九族呢?”
“那咱们与人族的合作不就毁于一旦?!”秦威大惊,“那咱们得快些找到她。”
蝶隐反问:“当时女子戴着面纱,看不清容貌,暗卫只记得她握住玉簪的手为断掌,从何找起?若要她永远闭嘴,自然是要花些时间。”
“断掌,和田玉簪”秦威口中念念有词。
像是赶客一般,宿无不耐道:“这事交给蝶隐去办就行,你去地牢看紧那小子罢,今夜他们会来的。”
“是,左使大人。”秦威领命,俯身退到门处离开。
秦威领命,心里却很不爽。他自认武功高强,经验丰富,处理这种事情绰绰有余,可宿无道却偏偏交给蝶隐那个女人,还派他去监视一个毛头小子。罢了,等他把季伶他们抓住,升官加爵岂不是指日可待。
好不容易到地牢,秦威夺过虎兵腰间的长鞭,直冲青稚所在的牢房。他气在头上,也不等虎兵取钥匙开锁,充满了妖力的一拳震开了铁链。猛地打开门,挥舞着长鞭啪啪作响,丝毫没有留意到隔壁牢房是否有人。
被绳索紧捆的青稚坐在角落,凝视着来势凶猛的秦威,面上波澜不惊。
秦威见状,怒火更甚,扬手便是一鞭,狠狠地抽向青稚。他修为高深,臂力惊人,这一鞭下去,足以让青稚皮开肉绽。
青稚闷哼一声,却面不改色。
“哟,被困了几天,倒是长本事了。”秦威蹲下身,捏住青稚的下巴,一字一句道:“你在这里跟我耍硬气,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救救你的伙伴们。”
青稚皱眉问道:“你什么意思?”
秦威冷笑一声:“字面上的意思。你在我手里,他们难道不会想尽办法来救你吗?”
“你做了什么?!”青稚瞪着秦威,身后假装被绑的双拳紧握,咯咯作响。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秦威不慌不忙地说道,“在我的布局下,你的同伴们还不是瓮中之鳖?”
话音刚落,远处的烟花绽放声如同炸雷般在寂静的地牢中响起,秦威放肆大笑,“好戏要开场了!”
就在他放松警惕的瞬间,一道凌厉的劲风划过他的脸庞,在他狰狞的脸上留下一道血痕。秦威抚摸着脸上的湿润,连忙后退几步,一脸诧异地看向前方,冷汗涔涔。
青稚身后,无数根草根如同利刃般破土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向秦威。
“这才是真正的好戏开场!”
青稚嘴角微翘,冷冷说道:“秦威,我说过,别让我有机会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