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宋朝欢是被唇角若有似无的轻啄扯出那个舞室的。br/>

    像被什么小动物的鼻子嗅了一口。br/>

    她眼皮动了动，那温热微凉的柔软触感，也跟着更加清晰起来。br/>

    宋朝欢一惊，像睡熟的猫被人戳了下尾椎。br/>

    晏峋却干脆将一只手扣住她脑后，更明目张胆地吻起了她。br/>

    宋朝欢不知道是因为尚未醒得彻底，还是梦里避无可避的心动延续进了此刻的现实，她未作抗拒地，任由他撬开唇齿。br/>

    这点近乎邀请的乖顺，让男人更放肆起来。br/>

    宋朝欢只觉得她脸被捧住，整个人被横在腰上的手提起来，一瞬间，后腰就抵上凉硬的案几。br/>

    他唇始终没离开，宋朝欢也没睁开眼，只是不知道他喝了什么，烟味淡到几乎尝不到，只剩下一点清凉的，又带着淡淡气泡酒似的薄荷味。br/>

    混沌间，她严丝合缝地被晏峋抵在案几上，整个人往后仰。宋朝欢觉得自己，都快跌到画框外面去了。br/>

    男人却渐渐有些不满足起来。br/>

    她旗袍下摆往上滑，软凉同微粝的触感混杂在一道，像蔓草，从膝窝一路攀缠上去。br/>

    宋朝欢微僵。br/>

    男人动作停住，却仍抱着她。br/>

    唇上温软若即若离地退开，宋朝欢额头被抵住，听见他低磁黯哑的声音，同呼吸一道，掺杂进窗外沁进来的夜风里，更显炽热。br/>

    “朝朝。”他低声唤她。br/>

    睫毛轻颤，从刚才到现在，宋朝欢终于尝试着睁开眼。br/>

    她上楼时便没有开灯，此刻屋子里，仅靠从栾树叶隙间渗进来的一点月光，或是那一排稀疏高擎的路灯，照出来一点微弱的光亮。br/>

    与梦里的明亮截然不同的光景，宋朝欢突然很想看看他。br/>

    可抬睫时，却听晏峋说：“我想要你。”br/>

    宋朝欢猛地一顿。br/>

    她看见他眼里，似乎覆了层薄雾似的水汽。br/>

    像柔软的期待。又像同七年前那个夜晚的某一瞬间，有片刻的重叠。br/>

    突如其来的，宋朝欢又自暴自弃般心脏酸软起来。br/>

    她其实并未想好要如何决定，但只这一刹那的犹疑心软，便敏锐地被晏峋捕捉了去。br/>

    他唇角轻勾，错脸啄了下她唇，随即扶抱着她，低下头去。br/>

    像树林里的兽遇见小溪，低下头，隔着浮萍，慢条斯理啜饮。br/>

    宋朝欢脊背一下绷直。br/>

    黑暗里，所有感官被无限放大，意志却似被蚕食，无限削弱。br/>

    宋朝欢抿紧唇。br/>

    “别怕，”男人却好似能看清她一样，揩她下颌，气息是压抑的烫，话音却轻佻同调情般，“外面没人。”br/>

    ……不知过了多久，她整个人被扳转过去。br/>

    膝边开衩，似又有蔓草攀缠进去。燎着火的蔓草，一路隐隐地灼烧上来……br/>

    宋朝欢觉得自己，如同一抹荒山寺庙前香客点燃的烛火，不停被风吹得向前折。br/>

    时而跌出画框外，似要触到那叠碧簇金的美景。br/>

    不知是主动的，还是不受控的，她仰起脖颈，看见窗外夜空成了深海的蓝，跃出海面的栾树似海妖挥拍着翅膀，唱出蛊惑人心的节律，诱她沉沦。br/>

    “朝朝。”耳尖连同柔软的耳骨，有些吃痛地掉进温润齿间，又被释开。br/>

    脆弱咽喉被指掌掐扶，微粝指腹在她青色血管上摩挲。灼热气息吹拂起凉意，喉管里漾开间或轻微的窒息感，她听见最温柔的黯哑,同她说，“叫出来，我想听。”br/>

    那翅膀不知疲倦地在同她招手。br/>

    宋朝欢像困极似的，挣扎着，长睫缓慢开阖。终究闭上眼，堕进最原始的欲念……br/>

    烛火倏然被吹灭的那刻，她仿佛听见晏峋同她说：br/>

    朝朝，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br/>

    -br/>

    宋朝欢是在卧室床上醒过来的。br/>

    布帘子上透出窗棂勾勒的月色。

    br/>

    她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夜倒是彻底地安静了下来。br/>

    腰身被男人从后往前揽住，均匀的呼吸窝在她颈项里。br/>

    她身上早已不是那件旗袍。真丝吊带睡裙，柔软地服帖在男人怀里。br/>

    除了许久未曾放纵后的那点异样和困倦，浑身干净清爽。她甚至模糊记得，洗完澡之后，晏峋将她盘起的长发散开，仔细吹干。那烘热的温度，连同他指腹一道，贴进她发隙。br/>

    不可否认，若不太贪心，晏峋的确是位出色的情人。br/>

    不知道是晚上那一点点酒精的作用，还是这段时间为了晏氏更迭，男人确实忙碌疲累，一向浅眠的晏峋，在她拎着他手腕，掀开他扣住自己腰身的指节时，他只是极轻微地，无声动了动。br/>

    宋朝欢定身般等了片刻，确定又听见他绵长的呼吸，才小心翼翼起身下床。br/>

    进西耳房换了件衣服，四下看了看，晚上那件旗袍不见踪迹。br/>

    宋朝欢有些可惜。br/>

    那旗袍上的凤仙花，是她特意绣的，费了不少功夫和时日。br/>

    呼吸般叹了声，宋朝欢轻手轻脚，掩上门，出了西耳房。br/>

    正院里，弦月东悬。br/>

    今年节气有些晚，宋朝欢还记得七年前这个时候，已经过了端午，再过七八日，月亮就该慢慢圆了。br/>

    她低头往正门去，想起昨天夜里的荒唐，有些惘然。br/>

    在李想他们面前，晏峋对她总是不掩亲狎的。仿佛给足了她面子。br/>

    只有她清楚，那回在书房，她当面得到晏峋的“规诫”后，他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真正地亲密过了。br/>

    起初是她无声的抗拒。br/>

    到后来，是晏峋不再尝试。br/>

    宋朝欢明白，尽管在这种事上，他的欲望同他的野心一样蓬勃，但到底是不愿意勉强人的矜贵性子。br/>

    她不愿意，他便不提，也不问。只回这座院子的次数日渐零落。偶尔同床，也只是从身后揽着略显僵硬的她，一道安安静静地睡觉。br/>

    至多在睡前，轻轻啄吻她的头发。br/>

    她既平静地放下心来，又没来由地忐忑不安。br/>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是混乱的。br/>

    其实她喜欢，很喜欢和晏峋在一起的感觉。甚至是有些贪恋地，想长久沉沦进那骨血相融般的纠缠里。br/>

    可又总觉得，人还是得有一点点活得不糊涂的地方吧。br/>

    于是她茫然地抗拒，又迷惘地清醒着。br/>

    可似乎，人的确是不清醒些更快乐。br/>

    除了昨夜最后那一刻，有些后悔——她没想到晏峋会什么措施都不做。br/>

    毕竟从前，在他们还没有等同于分居的，新婚的那半年，晏峋从来都是自己做防范的。万无一失的防范。br/>

    从开始到结束，滴水不漏到让她渐渐明白：他不想要孩子。br/>

    宋朝欢不知道，他是不想在那时候要孩子，还是不想要和她一起的孩子。br/>

    后来，便干脆不用去想了。br/>

    掩上身后的朱漆大门，宋朝欢极长地，吁出一口气。br/>

    如今看来，晏峋大概是不愿意在那样的时候，有后顾之虑吧。br/>

    可现在，倒是换她有旁顾了。br/>

    -br/>

    胡同口24小时营业的药店里，晏峋的电话，同热心又怒其不争的阿姨声音一道响起。br/>

    宋朝欢顿了瞬，又下意识地很快接开。br/>

    “去哪儿了？”电话那头，晏峋声音有些不同于往日的随意与闲适，伴着走动的杂音，低声问。br/>

    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细想与回答，阿姨便重新替她挑了一盒，大声道：“小姑娘，这个牌子的好，副作用小一点。但紧急避孕药都对身体伤害很大的，可不能当常规避孕手段用啊！”br/>

    听筒那端脚步声一顿。br/>

    宋朝欢稍掩了掩手机话筒，柔声同阿姨道谢。再将手机贴回耳边时，对面仿佛连呼吸声都暂停不见。

    br/>

    挂断般的片刻沉默后，她听见一声一惯轻嘲淡讽似的低笑。br/>

    宋朝欢垂了垂眼，安静地听他将电话挂断。br/>

    结了账，宋朝欢乖顺地听阿姨同她关照使用方法，又听她千叮咛万嘱咐，下回可千万不能把这后悔药当作平常的药吃。br/>

    宋朝欢微笑着再次同她道谢。陌生的温暖，总叫人心生柔软。br/>

    掀开门帘子，宋朝欢小心地低头去看店门口的台阶，等走下去了，才抬头朝前看。br/>

    却蓦地怔愣。br/>

    那栾树颀长枝干下站着的男人，正一瞬不错地看着她。br/>

    是晏峋。br/>

    他额发微乱地随意垂着，白衬衣下摆盖住腰身。不似平日上位者的掌控模样，倒有些恍惚地像他年少时。br/>

    宋朝欢有些茫然，似是那梦还没醒，不敢向前，定定地望过去。br/>

    对望片刻，那个晏峋安静地朝她走过来，什么也没问，微垂头，捉住她手，紧攥在掌心里。br/>

    数秒后，侧身到她身边，无声牵着她，往家走去。br/>

    栾树金黄的碎花铺在泥灰色的脚下。她指尖被温凉包裹，鼻息间若有似无的清淡花香，夹杂着皂香。br/>

    男人脸上没什么表情，宋朝欢摸不清他的情绪。可莫名觉得，大约是那轮下弦月又渐西了些，他整个人也似被一层淡淡的惘然失神笼罩。br/>

    心尖一麻，宋朝欢突然有些难受，不知道是为晏峋，还是为她自己。br/>

    仿佛在他面前，总是会毫无原则地心软。br/>

    她突然很想告诉他，她会做这样的决定，不是不想要他们的孩子。br/>

    大部分的原因，是因为……br/>

    晏峋裤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在初夏蝉鸣疏落的夜里，突兀地叫人心慌。br/>

    宋朝欢微张的嘴嚅了嚅。身边牵着她的人，似是也有些意外地顿住脚步。br/>

    宋朝欢翕唇，偏头看他。他亦侧头低眼回视她。br/>

    手机震动的声音，孜孜不倦到让人有些心浮气躁。宋朝欢终究没他有定力，低声问：“不接吗？”br/>

    晏峋未言语，松开牵着她的手，去拿裤袋里的手机。br/>

    蜷了蜷有些失温的指节，宋朝欢按照既定的路线，微低头，朝朱漆大门走去。br/>

    地上另一个影子，离她越来越远。br/>

    在手机震动停止的那一刻，宋朝欢清晰地听见，那个熟悉的女孩子的声音，带着朦胧醉意，在电话那头哭。br/>

    叫着晏峋的名字。br/>

    再多的话，便有些听不清了。br/>

    即便晏峋没有回应，宋朝欢也是知道的。br/>

    却突然很想问他：是谁。br/>

    都说满月有让人失魂冲动的魔力，没想到弦月也有这样的效用。br/>

    于是她转身，站定。br/>

    因为距离隔得有些远，便不用再抬头仰望他。br/>

    “是谁？”宋朝欢问他。br/>

    晏峋微顿，电话那头不知是听见了她的声音，还是哭累了，安静下来。br/>

    隔着夜色，他情绪不辩地看着她，平静道：“李思。”br/>

    素月疏朗，明明该是个晴天的，那白皦皦的蟾光却像给夜覆了层薄雾。br/>

    仿佛退守布鲁蒂乌姆半岛的斯巴达克起义军，隔着通海的壕沟，遥望在晨雾中集结布阵的罗马士兵。br/>

    隔着迷茫与混沌，清晰地明白自己的结局。br/>

    可明知必输的结局不是最可怕的，等待溃败的过程，才是无尽煎熬。br/>

    就像晏峋说的，他需要的，是最适合坐晏太太位置的女人。br/>

    “那我，”宋朝欢点点头，平静地说，“先回去了。”br/>

    她再次转身。br/>

    只片刻，身后却传来渐快的脚步声。br/>

    晏峋突然从身后捉住她手，将她拉转回身。br/>

    “朝朝。”像刚刚情浓时那般唤她。br/>

    “你怎么能，”他低头，额头抵住她额头，极亲密的姿势，笑意轻哑又勾人，慢条斯理同她说，“这么善解人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