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船
当清晨的阳光洒向甲板,将栏杆边的人一齐笼罩在金灿灿中时,许云朝长长舒出了一口气。
自京都到渝州,走水路需要四日。而那天下午回去后,他们便连夜收拾东西,只来得及叫下人去知会家里人一声,而后匆匆调了货物就出发了。
渝州天灾未过,朝廷赈灾粮迟迟不来,百姓早已哀怨一片。
因探查一事特殊,遂两人照圣上的意思,以护送朝廷赈灾粮的名义前往,暗地里调查物资被盗一事。
至于对朝中大臣的说法,圣上自有解释。
许云朝懒洋洋地趴在栏杆上,沐浴着阳光,享受这一程路最后的舒适。
四日的路程,他们紧赶慢赶,缩到了三日半。等到今日晌午时分,他们便会停靠在渝州港口,卸货进城。
一旦进了城,就意味着任务开始。
忽然,一件外衣搭到了许云朝的背上。她转头望去,瞧见了季瑞霄的侧脸。
长得漂亮的人怎么瞧都好看,现下笼罩在晨光里,镀了层清爽,又离得极近,之于喜好美色的许云朝来说,可谓是暴击。
“你……”
“早上凉,多穿些再吹风。”
季瑞霄淡淡说到,神色淡漠,似是不过随口一提。
这几日,他一直是这副清冷自持的模样,仿佛世间万物都入不了他的眼。先不言旁的什么,单论他这般神态,倒确实像京都人茶余饭后所谈的“芳心客”的形象,也确实吸引人。
可许云朝早已习惯三句不离一句揶揄犯贱的季瑞霄,他现下这般冷淡矜持,令她很是不适应。
她自然也晓得季瑞霄是出于对她的考虑——他定然是觉得坦白后,她会排斥他,会抗拒与以往一般的亲昵,故而主动保持距离。
说实话,许云朝是对他持有戒备,可不至于排斥或是抗拒。
尤其是经过这几日的思忖,她甚至发现哪怕清楚眼前人是前世那个无端朝自己撒火,在自己最为崩溃时还朝自己捅刀子的人,自己却还是更喜欢同他亲近的相处模式。
许云朝想不明白缘由,只隐隐有种微妙感。好在虽然她对感情很是迟钝,但是是个惯于遵从内心的人。
于是许云朝眯眼,好整以暇地望着看似若无其事地站在一旁的人,咧嘴一笑,“这么贴心呀?真想不到。啧啧,手法也挺熟练的,这是给多少人披过啊?”
季瑞霄一怔。
他下意识转过头看去,与许云朝视线相接的一瞬,凤眸里所有的惊诧与已经浮上来的欣喜尽数传给了许云朝。
季瑞霄没想到她会主动破冰,没想到她会主动跨过两人之间的鸿沟。
他张了张嘴,想问问为什么,却又发现自己还有诸多问题,全堵在一块儿,叫他哪个都说不出口。
于是他索性都不问了。
“说过好多次了,我与某些人不同。我常年游历在外,哪来的功夫寻花问柳?不像某些人,到哪都要招惹几折桃花债,到哪都要来段风花雪月。”
一人即是“某些人”的许云朝:“……”
突然觉得他还是高冷些好。
“你是真贱。”
说不过就攻击的许云朝还翻了个白眼过去,而后挪开眼神,懒得再瞧季瑞霄。
短短几句话之间,二人的关系已然恢复至从前,这对双方来说都是好事,两人都觉得舒适了许多。
两人安静相处了一刻钟左右,季瑞霄忽然说到,“再过半个时辰,货船会经停一个偏僻港口,届时你我下船,改走陆路去渝州。”
“为什么?”
“得先探探渝州的真实情况。伪装成过路人进城,能直接感受到渝州百姓的现况。若是跟着官船走,一靠近码头,我们便会被领事的扯走。他们有的是法子给我们上眼药。”
顿了顿,季瑞霄又道,“何况,我觉得还有眼睛在盯着我们。”
船上有内鬼?
许云朝心里“咯噔”一声,瞬时间警戒起来。
“不确定。但若是真有,我们下了船,他要么会跟着下来,要么就是想办法把消息传出去,让同伙赶来盯梢。”
闻言,许云朝了然,“可这是水上,方圆百里看不见一艘船,基本是传递无望。他要完成任务,必然是会跟着下船,届时我们找机会制服他即可。”
季瑞霄颔首,以示肯定,“如果不止一人,那也没多大影响。我们只需要动作快些,便能赶在汇合前对渝州现况有大致了解。剩下的探子,再找机会除了便是。”
“再者,都能跟到渝州了,定然留有后手。渝州离江南不远,算算时间,这儿很有可能已经有了他的势力。”
这个“他”指的是谁,许云朝心知肚明。
两人又低声说了几句,随后回房拣了些小东西,再将自个儿的物什收拾好,摆在一旁,随意聊了会儿就出去了。
恰好阿武要来通知两人他们即将进入码头,三人打了个照面,季瑞霄嘱咐了几句,命他作领头人,看管好一切。
“应付领事的,你知道该怎么说。”
阿武简直一个头两个大,他就一侍从,没成想还得做主子该做的事。
他头疼道,“主子您什么时候回来?”
“不晓得。你不用在意我们,负责好你分内事就行。待我们事情处理完了,自然会过去同你们汇合。”
被季瑞霄敷衍到无话可说的阿武:“……”
“得令。”
阿武也是习惯了被季瑞霄指挥做这做那,摊上这么个主子,他没少做过“越俎代庖”的难事,也不缺现下这一幢了。
“主子,小王妃,万事当心。”
他这一严肃,季瑞霄又没忍住,带着笑意瞥了许云朝一眼,“有你小王妃在,我无需太过当心。”
闻言,阿武双手一拍,顿时变得激动,“哎对!小王妃武功超群,一挑三压根不在话下!上次真是帅毙了!”
说着的同时,他还控制不住地看向许云朝,眼底的崇拜全然不加掩饰,一说起上次的事就热血沸腾,一双眼睛兴奋得直冒金光。
许云朝忍俊不禁,尽管她觉得阿武有些夸张了,可她仍是十分受用。
“嗨,一挑三算什么?那都是收敛许多了。若没碰上正统士兵,一挑五我都能把他们打趴下。若碰上实打实练过的且是正统兵卒,即使是将领,也能过过招,总不会吃太大的亏。”
难得遇见追捧自己的人,许云朝一整个膨胀了起来,一边要装模作样地谦虚,一边又按捺不住地自个儿夸耀。
偏偏阿武就是信,听一句赞叹一句的,夸得许云朝心花怒放,笑容堆了满脸。
季瑞霄发觉好笑,但时辰不早了,他只得将凑过去跟阿武分享战绩的许云朝捉回来,催促她赶紧瞧瞧有无什么东西落下,随后便推着人走了出去。
船上的人都明白两人要先行下船,只是不知道缘由,却也很有眼力见的无人过问。
直到踏上结实的土地,身体不再随水流浮沉摇晃时,许云朝才有几分切实感。
这几日都生活在船上,因许久没坐过航程如此长的船,好不容易适应后又将人扔到陆地上,着实是有些令人不适。
许云朝甩了甩头,又接过船上递来的热水压了压,这才好了许多。
季瑞霄倒是正常,他常年在外,自是习惯于坐船,现下并没有不适感。
“我瞧你这没事人样,到时候出危险了记得先替我挡一步。”许云朝酸溜溜的声音响起,“我这么虚弱,哪能护得住一派轻松愉快的您啊?”
季瑞霄低低地笑着,“就不能是一路顺风么?”
“最好是。以防万一嘛。”
许云朝跟他贫着,没两句就好受了很多,她又觉得自己的身子骨是她的了,按捺不住想要活蹦乱跳。
季瑞霄一手按住她,吩咐阿武他们提速,尽早上渝州城去,一手推着许云朝往前走。
直至二人身影消失在拐角处,阿武才吩咐继续开船。
因匆忙,他不曾注意到有人偷偷摸摸地下了船,正如最开始运货混乱,也无人察觉到有人藏在角落里,悄悄混上了船一样。
而另一边的季瑞霄和许云朝,两人过了拐角没走两步就忽然开始加速,快步出了码头,行走在偏僻的小路上,几乎是跑了起来。
“应当快了。”
许云朝轻声道,同时往后瞥了一眼,尽管后面空无一人。
这儿是真偏僻,人烟罕至,又是边陲之地,植被茂盛,但依路标来讲,这儿倒不算大。
若是走官路,他们多绕几条路便可到达渝州。可若是沿着这条路穿过前边的森林的话,还能更快一些。
二人一边走一边交换眼神,只一眼,便极有默契地撇开蜿蜒开来的官路,踏上山路继续行走。即将进入森林时,脚步猛地一顿,故意停留片刻,脚尖一转便绕进了枝繁叶茂不可测的林子里。
后边猛然收回步子的探子探出头,小心翼翼地观察四周,确认无异样后才敢继续跟上。
他万事小心,不曾落下半点踪迹,又因一路未被发现,多少有些松懈,故而他没料到本该走远的两人此刻正藏在茂密森林的某一处,牵着诱饵静等兔子上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