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章 小孩子的心思
下雪了
容南殊往窗外看去，耳边是卡诺酒馆老板的哭嚎声。
没怎么留意听酒馆老板哭嚎些什么，只专心地看那飞扬的雪花，心里在想着巷子里的那个人。
那个人在被剔骨刀洞穿胸膛之后，并没有像第一天他看到的真实人类的身体构造，那颗心脏就是一团能量体。
他还没来的及动口，肉体就像是坏掉的泥塑，化成地上的一滩污泥。
能量体似乎有要逃跑的意思，想变成光从他手里溜走。
可惜被他提前察觉，一口就吃进肚里。
他有些不满:太少了，连餐后甜点也算不上。
亚克将搭在椅背上的斗篷抖开，披到容南殊身上“先生，这酒馆老板实在可恶，他竟然把染病的死老鼠尾巴放进酒里再送给先生，幸好先生您没收那瓶酒。”
“本就不该收的。”
投其所好，必有所求！
他也是在生死边缘徘徊良久才明白其中的道理。
“亚克，陪我一起在城里转转吧。”
“是，公爵先生。”
亚克点头，看一眼牢房里的几个商户“这几个凶徒是立刻处死吗？”
“先留着，他们还有用。”
抱着宝剑的那人坐在温暖的房间里，管家送上一杯红茶和一盘椒盐饼干，微微行一礼就退了出去。
那人紧了紧怀抱，就算宝石硌得他的手臂和胸膛生疼，他也没有松懈一丝力量。
隐约的、朦胧的，有一点苦咸的味道从他口中泛起，他也从空气中闻到了海风的气息。
同他一样装束的怪物无声无息地在他背后凭空出现，统一动作望着门口，一动不动。
容南殊用几块板糖轻易就哄得几个小孩子围着他。
“你们知道谁是第一个在书本上画画的吗？能答出来叔叔还有好吃的做奖励哦。”
亚克拿出一小包肉条，放到容南殊手里。
“我知道我知道，是肉铺老板家的在第一个在书本上画画。”
一个小孩子不错眼盯着肉条，急切的想要吃。
容南殊微笑着，将那一小包肉条全给了答话的小孩子。
亚克拿出两包肉条，放到容南殊手里。
“肉铺老板家的孩子为什么要在书本上画画？能答对可以有两包肉条做奖励。”
有了第一个小孩子打样，剩下的孩子们纷纷争着回答。
七嘴八舌你一句我一句将书本上的那些污糟东西出现的前因后果都说了出来:
最冷的那天，下着大雪。
几个孩子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几条刚出生没到两个月的小奶狗，一个个抱着在街尾的烂泥潭边玩。
小孩子的想法很简单，就是为了好玩。
小孩子的想法也很残忍，他们还不懂生命的意义，都只把小奶狗当成玩具在摔摔打打着玩。
第一个孩子往小狗嘴里塞冰块，见小狗不咽就拿棍子顶着冰块往里捅。
第二个孩子拎着小狗的后腿在空中甩了甩去，手劲一松小狗飞了出去，摔在地上滚了几圈，趴在地上小小声的呻吟。
第三个孩子挖个泥坑，把小狗放进去，再填上土，只剩下小狗狗头留在外面，然后拿泥块试着砸小狗的头。
……
孩子们玩的时候手里没轻没重，小奶狗也经不起他们蹂躏，很快几只小狗就哀哀呜咽几声，都死了。
只剩下最后一只小黑狗。
孩子们的新鲜劲总是很短暂，他们都玩腻了，随手就准备将小黑狗往泥潭里扔。
这个时候，少年公爵看到了，跑过来要阻止几个孩子。
孩子们经常听大人骂他们这座岛城的公爵是摆在那里好看的没用废物，都不怕这个公爵。
大人们不怕，小孩子当然更不用怕。
小黑狗当着少年公爵的面被孩子们扔进了泥潭，而后理也不理少年公爵，欢笑着跑走了。
其中一个孩子就是肉铺老板家的。
城里建了一间教室，不用花钱就可以吃到好吃的饭菜，还有玩具可以玩。
这样的新闻很多小孩子都是从大人嘴里听到的。
他们成群结伴来教室，说是学习看书，实际上都在等那好吃的饭菜和玩具。
饭菜好吃，玩具也好玩。
讨厌的是必须等老师讲完课才能吃饭，玩具也不能带回家。
肉铺老板家的孩子和几个要好的玩伴商量着去偷玩具。
几个小孩子还真认真地讨论了如何去偷，又如何不被发现，至于后果……
他们知道自己是小孩子，就算被发现了大人也不会真的扭送他们到监牢里去。
没想到，他们被回来取遗忘在教室里的东西的少年公爵撞了个正着。
更没想到的是，少年公爵不仅严厉地批评了他们，还要去他们家跟他们的家长告状。
他们不想回家挨打挨骂，也觉得被一个没用废物批评很伤自尊，于是——
肉铺老板家的孩子很愤怒地将玩具狠狠砸在少年公爵的脸上，然后一溜烟跑了，其他的几个孩子有样学样，也把玩具砸在少年公爵脸上，还有一个孩子上手推了一把，而后像是一群鸟儿，呼啦啦全跑了。
听说，有人看到少年公爵从教室出来后直奔渡口，要去别的城市几天，脸上隐约有血痕。
几个孩子回去后，就把自己做的事像英雄事迹一样告诉了周围的其他孩子。
可到底还是心虚，又围在一起商量着怎么能瞒过父母还能报复被发现偷玩具的仇。
很快，就有孩子出主意说他们可以在自己的身上弄一些伤，就说那个废物公爵不但不许他们把玩具带回家，还骂他们打他们，反正教室里只有少年公爵一个人，只要他们统一口径，谁也不会发现他们说谎。
他们编好说辞，回到家将自己玩耍时磕碰到的瘀伤和故意制造的小伤口给自家父母看，并添油加醋说少年公爵如何如何辱骂他们，如何如何欺打他们。
心疼孩子的父母十分愤怒，可他们除了在背后辱骂少年公爵，也没什么办法了。
肉铺老板家的孩子气不过，觉得不过就是几件玩具，那个废物公爵竟然敢因为玩具骂他，一定要那废物公爵吃一吃苦头。来到教室后，拿着笔在书本上乱涂乱画，还把自己知道的几个骂人的词句写在上面，又拿了玩具扔在地上狠狠踩踏，口里也在叫骂着，跟着他的小伙伴们也争相模仿。
回去后，他们就将在书本上写骂人话的这件事告诉了大人们。
之后，有孩子去看过，教室里已经被破坏的不成样子，老师也被赶跑不来了。
“公爵先生”
亚克突然不知该说什么。
那间教室没有门锁，为的是谁都可以随时进入看书休息。
而且公爵先生也特意嘱咐过护卫队，让他们不要出现在教室附近，怕会惊跑那些害羞胆小的人。
公爵先生什么都考虑到了，唯独忽略了人心。
容南殊拍落粘在手套上的一点肉渣，慢条斯理地脱下手套递给亚克“这座城市是在教室之后才开始建立的吧。”
“嗯，教室是公爵先生刚来岛上不到一个月时建的，城市建设工程三年后才开始启动。”
抬目遥望远方，略沉默一会儿，似乎在自言自语“天好像快黑了。”
管家再往容南殊的口袋里放上几枚金币，说了几样甜点名称吩咐供茶侍准备，又嘱咐厨房在做汤时少放些香料，在看到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放心地点点头，来到别墅门口。
院子里，跪着几个仆人，除了偷窃的两个小偷外，剩下的四个都是被收买来监视他一切行动的。
“你做得很好。”
容南殊拿出那块遭窃过的蓝宝石怀表“这是奖励，以后它属于你的了。”
“感谢公爵先生，感谢公爵先生。”
秘书伸手想要接过，可还没碰到，容南殊的手一翻，怀表就往地上摔去。
这怀表要是落到地上出现伤痕，会造成贬值的。秘书急切地弯腰去捧，胸口却仿佛遭遇重锤，一下子就让他软瘫在地，怀表表盖上的蓝宝石脱落了，连同怀表一起掉落在他的手边。
亚克收回拳头，鄙夷地俯视这个瘫在地上犹如一只僵死螕虫的人类。
“别以为你们背后做的事公爵先生不知道，那个卡诺酒馆老板都已经招供，除了买卖公爵先生的行踪，还有你们倒卖禁品、武器给海盗的事，甚至连你们敢伸手贪索军粮军费的事我们都知道了。”
供茶侍端着甜点和红茶上来，被管家接过，平稳地放在铁艺小茶几上，杯中红茶一丝涟漪也无。
“开一条航路就能给我卖粮利润的，你们可真大方、真慈善。”
容南殊眼睛微眯着，双手摊在火盆前取暖，脸被热气蒸得发红，精神也懒懒的，说的话不带一点儿气势。
“城市粮仓里储存的粮食总量能满足全城人口吃两年，两年时间足够庄田农作物成熟收割填仓再播种，城市粮仓也不会被吃空。我既然敢毁渡口船舶，敢断连接外界一切途径，当然所有可能会发生的意外、灾祸、变故都考虑到了。
唯独低估了你们胆大妄为的贪婪之心。”
将暖好的手贴在颈后，眼中映出盆中火焰的光芒“你跟在我身边有几年了吧，按理说身为秘书首先要学会的是揣摩心思，几年时间你怎么一点儿也没长进，嗯？”
秘书张张嘴想说话，可一口血气堵在喉间，像一团密不透风的棉絮，将他的声音彻底隐没。
“这里有多久没有举行宴会了？”
容南殊也没想听什么求饶解释的废话，侧侧坐姿，抬头问一边的管家。
“先生初来时也像今日下着雪，当时欢迎会上的红酒和苹果派很受喜欢。”
“这么久了？”略讶异地默了默“那就明夜吧。”
管家将茶杯放好，含笑再奉上一份甜品“先生放心，该准备的都会准备好，定会让所有宴会宾客满意，这城里的有名有权的都会在明早收到宴会通知和附赠礼品。”
甜品的浓郁香草奶味中有一点点咸咸海风的气息从管家的袖口流散到他的鼻尖。
容南殊目光从管家身上划到亚克身上，又落定在不远处的奴隶身上，伸手从口袋里拿出那个木质铃铛“那教室里的东西我已经收回来了，这铃铛你找个好位置挂起来吧。”
管家像是找到了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接过铃铛的手微微有些发抖，说话的时候几乎有哽咽声，“我一定找一个好地方挂起来它真的丢失好久了。”
“的确丢失了好久。”
容南殊想到那间教室，门开铃响迎送希望，有始有终，可到底还是被辜负了。
“先生，这些通风报信的该怎么处罚？”
亚克扬扬鞭子，看着那几个人的目光近乎仇视。
“先扣押，等会儿能用上他们。”
“毕竟我还欠着人情债，尽快还了为好。”
桑切斯酒醒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他手里的报纸被酒水浸烂了大半，剩余的地方也是模糊看不清。
他努力瞪大眼睛分辨了一遍又一遍，终于拼凑出几个词：杀，怪，黑，狗。
“公爵大人。”
有女人的笑声从他背后传来，一段雪白的手臂环住了他的脖子，含着酒液的嘴唇落在了他的颈侧，花香从手臂上浮，那馥郁芬香让他想到昨夜的极致·享·受。
女人的身躯很灵活，环住他的脖子扭腰转到他的眼前，亲吻着他的脸“公爵大人，我们会有一个美好的夜晚。”
“公爵大人。”
“公爵大人。”
有很多人很多人围上来，每个人都对他热情又恭敬。
“我可以吩咐你们做一件事吗？”
桑切斯试探性地开口，想看看这些人是不是真的尊敬他。
“请公爵大人吩咐，我们一定完成您的命令。”
每个人都是忠心的模样。
“你们可以修好渡口吗？”
“渡口？毁坏渡口是您下的令，想再修好，也是您一句话的事。”
“是我毁坏了渡口？”
桑切斯想问为什么，可人们已经簇拥着他往城市花园行去，七言八语畅谈这城市的繁荣与美好。
他的问题没有一个人回答，都在言说他对这座城市所做的奉献与努力。
路过一条条黑暗的巷子，他在酒色波涟余光中恍惚看到有一个怪物脱去了身上的斗篷，露出属于人类的样子。
不及想什么，他的嘴里就被灌了一杯酒，反射性地吞咽下去。
烈酒灼喉，酒气冲荡他的神志，他看到巷子里的怪物依旧是狰狞丑陋的模样，人类的样子大体是他的错觉吧。
“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在他砍去怪物的头颅时，有一句充满绝望情绪的话响彻在他的耳边。
“我是谁？”
理智在酒池中挣扎着上岸，可还没站稳，就被美色佳丽再扑入酒池里沉溺。
“我是这座城的公爵，我是至高无上的王，我有权势，我有力量，谁敢不服从！”
他手里的宝剑指着天空，怀里有一个美丽的女人在往他的酒杯里倒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