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情愫
陈昌仪和沐仪兄妹俩,从白天等到黑夜,在小小的柴屋里等了一整天,终于盼到了沈慕云回来的脚步声。
巧织早已准备好晚饭的菜,切得整整齐齐放在灶台上。只是看师傅迟迟不归,怕饭菜早早做好都放凉了,所以想着等师傅回来再炒菜。
“巧织。”沈暮云一进门,照旧先唤巧织的名字。
“师傅回来啦。”巧织也自然地应和。
这两人如此日常的对白,让屋里仍躺在床上的陈昌仪有些无所适从——自己白天还那么疑心巧织,只相信沈医师是好人,殊不知人家两人才是最亲密的,自己过度的谨慎,此刻反而显得好多余。
“哥哥,沈医师回来啦!”小沐仪一双亮亮的眼睛看向哥哥,眼神中透露着高兴:“我去看看。”
说完丢下哥哥一人,小兔子一般跑了出去。
小孩子的心性,陪自己在这小屋子里,无所事事待了一整天,确实让她憋得有些辛苦。
屋外头传来一阵动静,随后就是巧织在灶屋里起锅烧油,铁铲“哐哐”炒菜的声音。
沐儿好像也跟着去了灶屋,帮着给巧织看着窑里的柴火,时不时和巧织聊着天,传出几声清脆的欢笑。
自己却缩在这屋子里,如同孤家寡人一般,冷冷清清,寂寂寥寥——也不知沈医师回来后在干嘛?也不过来看看自己。
心中正这么想着,柴屋的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沈医师那副健壮笔挺的身材出现在门口,脸上挂着些许顽皮的笑,呵呵笑着走过来。
他的出现,给陈昌仪带来莫名的安心感觉。
“沈医师,您回来了。”陈昌仪打招呼道。
沈暮云却不理会他的客套,有些欠欠地坐到陈昌仪的那张小床上,说道:“你就在这躺了一整天?”
陈昌仪有些尴尬:“巧织姑娘把我的衣服扔掉了,我没衣服穿了。”
“可我听巧织说,她本来是打算到街上给你买一套,说你不领她的情,这是怎么回事?”
“我,我只是过意不去让巧织姑娘破费……”陈昌仪憋半天想出这么一个借口。
沈暮云笑起来:“哈哈哈,我都已经让你兄妹二人住进来了,你就不必考虑那么多。”
随后神色稳重下来,认真说道:“在我心里,巧织跟我的亲女儿没区别,她还是三四岁的孩童的时候,我就带着她了。巧织机灵,我的钱都放在她那里管着,家里用度也都是她在安排——别看她年纪小,管起家来可不比我们一些大人差。”
陈昌仪只听着,不知该说些什么。
沈暮云见状,劝他说:“所以呀,你就放心吧,巧织是个聪明孩子,她的心性我是了解的,绝对能信得过!”
被沈医师这一通说,陈昌仪心里反而觉得很不好意思。明明人家是好心想帮忙,还这么关心自己,自己却把人家想得那么坏。
“我知道了,多谢您沈医师。”陈昌仪诚恳说道。
“我今天忙了一天,接了好多病人,我先回屋整理一下药方了。”沈暮云转身出门,到了门外又折身回来,探头对陈昌仪说:“等会巧织煮好饭菜,我让她给你送一份过来。”
陈昌仪在床上欠身,微微点头道:“好。”
灶屋中,铲子和铁锅碰撞的声音很快停了下来,陈昌仪静静听着外面的声音,她们的脚步声皆响去沈医师的屋中。
中午巧织做饭,只喊了沐儿去吃,没有叫自己,也没有给自己送来。
沐儿本想为自己带一些饭菜过来,可是被巧织叫住,说等你哥自己要的时候再给他送去。
陈昌仪哪里再好意思开口要呢,都是少年人,拉不下脸面,只得赌气一样忍着饥饿直到现在。
好饿。陈昌仪揉揉肚子,胃里酸液翻滚,烧得心里燥得慌。
这时候要是有一个馒头,或者一碗米饭,就算没有小菜,自己也要大口大口咀嚼吞咽下去,缓一缓胃中的酸气。
这么想着,口中生出许多津液出来,陈昌仪干干地咽了回去,吞到喉咙里。
上半身直挺挺坐在床上,陈昌仪闭目凝思,试图压下心中的难受。鼻间却飘飘然传来一阵菜香,像是用酱油爆炒过的茄香,且愈来愈浓郁,仿佛一道菜就就快要凑到自己嘴边,惹得陈昌仪深深咽了一口唾液。
“喂!”一声极近的女声在耳边响起,吓得陈昌仪立刻睁了眼,瞪大了瞳孔分辨眼前之物。
是巧织静悄悄地端着一盘饭,早已凑到了自己床边。借着隐约的月光,陈昌仪看清盘中装的是满满的白米饭,上面盖一层冒热气的蒜炒茄子。再看巧织,正被自己惊吓的反应逗乐,抖着那少女瘦削的肩膀“咯咯”直笑。
她何时来的?自己竟丝毫没有察觉。
“你真是够倔的!哈哈哈哈哈……”屋里有一个小破凳子,巧织轻轻地将盘筷端放到上面。
陈昌仪脸憋得红红的,并不言语。
月光太惨淡了,它聊胜于无的光辉,如同自己快要湮灭的心一样,将这小柴屋照成暗暗的灰色,压抑得让人更喘不过气来。
巧织放下盘筷,又急匆匆跑出去,不一会儿回来了,带着一个布满老油污迹的烛台,烛台上粗粗的棉线,牵着一朵小小的淡黄色烛光。
烛光照亮的那小小空间,恍惚间如世外之域,温馨的鹅黄色即刻盖过了月光的惨淡,随着巧织的裙角翩飞而移动。
“我在锅里给你留的,热乎着,你吃不吃?”巧织把放着烛台和盘筷的小凳子,小心移到了陈昌仪床边,却又开口这样问他。
陈昌仪红了脸,他轻轻别过头去——自己如此狼狈形如瘫痪,没有衣物覆体,只能裹在这破棉被里、处于这简陋不堪的柴屋中。更重要的是,自己还被一个年龄比自己小的陌生女孩照顾着,真是枉为男子!
在巧织的视角里,陈昌仪泛出红晕的脸,在微弱的烛光中,竟然显得如此柔情动人。
陈昌仪巧妙地继承了父亲与母亲的优点——黑曜石般的眸子,秀挺的鼻梁,组合成一张秀雅脱俗的脸。男性的刚毅和女性的柔韧之态,在这张脸上,皆有迹可循。
这也难怪巧织总是被他的容貌吸引,不过巧织更感到新奇的,是陈昌仪总是那样的谨慎安静。他好像无时无刻不在注意着自己周围的动静,对沐仪也很负责,言语行为间都生怕妹妹出事。
巧织平日里接触到的男孩们,都是街坊里不成器的货色,别谈容貌了,就是那顽皮讨人厌的性子,就足够让自己对他们敬而远之了。
陈昌仪这般翩翩少年的容貌姿色,比起那些货色简直是鹤立鸡群,自己对他有一些动心,也完全在情理之中。
虽然白天的时候,他对自己有过那些让人心里不舒服的怀疑,但是也完全可以理解嘛!也根本怪不得他自己。
“行了,我也不逗你了,你赶紧吃吧,吃完我正好一块儿收拾。”巧织道。
陈昌仪饥饿难耐,也顾不得什么客套啊、面子啊什么的,抬头对上巧织的眼睛,目光中透露出诚挚的感激,道:
“多谢。今早……是我冒犯了,不该疑你。”
少年漂亮的瑞凤眼中似有万般的情愫,映衬着屋内轻曳的一点烛火之光,对于巧织有着海潮归浪般深深地吸引力。她的神思已不知飘到哪里去,长久地与少年这双温情脉脉的眼对视。
陈昌仪只是想表达一下自己的歉意和感激,不想巧织也不说话,对上自己的眼睛,直勾勾看了半天,惹得自己不知所措起来。
心中又着急着想吃饭,但觉得还是等巧织出去之后,再吃为好。可她又呆呆愣在那儿,也不知怎么了,就是不动身。
“巧织姑娘?”陈昌仪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一下巧织的呆滞。
“啊?”巧织惊觉过来。
“要不,你先去忙吧,我吃完喊沐儿将盘筷送过去。”
“噢噢,好。”巧织知自己方才失态,慌乱地理一理自己的头发,快步出去了。
陈昌仪赶紧端起那盘饭菜,大口大口吃起来。巧织的手艺还真不错,区区一道茄子,居然能炒得这么香。陈昌仪很快就吃光了,肚子里终于舒服下。
他撑着肚子躺下来想歇会儿。身上的棉被虽破旧,在这春夜里倒也足够御寒,加上旁边小凳上,托着小火苗的烛台“噼啪”小声作响,暖黄色暗暗的氛围诗人昏昏欲睡,陈昌仪拽着被角,心中生起久违的温暖。
第二日。
巧织依旧早早醒了,给身旁一起睡着的沐仪盖好被子,然后独自起床,去师傅屋外喊了他一声。
听到屋内传来慵懒的“我醒了”的声音后,便放心地动身去烧水蒸馒头。
待早饭备好,沈暮云也起床出了屋。巧织在灶屋里见师傅出来,立马盛好了馒头和热水,给师傅端了上桌。
“辛苦你了,你也不用这么早起来,我随便吃点冷的就行了。”沈暮云边吃边笑着对巧织说。
巧织却不以为然:“现在天冷,早上还是吃热的身上舒服。”
随后又道:“再说今天上午我还要去集市上。买点东西。”
沈暮云咬了一口馒头,笑道:“怎么?给那小子买衣裳吗?”
“对呀,不然人家穿什么,总不能一直躺着……”巧织说着,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忽然冒出些红晕来。
沈暮云见巧织这样,心中便已起疑,难不成巧织对陈昌仪有意?
不由担忧起来——陈昌仪这孩子虽生得不错,品性目前来看也尚可。只是,照他那样的身世,恐怕以后的人生不会安稳。
巧织是自己亲手带大的孩子,与亲生女儿无异。她又是那样聪明伶俐、讨喜的性子,自己实在不能坐视不管、眼看着她对不合适的人,动不该有的心思。
想到这里,便欲开口细问一二。
可是巧织,她的心思是多么细致。
她早觉出自己脸上的烫意,也注意到师傅投来那忧心的目光。
因不愿意听师傅讲那些啰嗦的话,她反应很快,立刻起身去小院:“昨天有衣裳没干透,我拿出来再晒晒!”
沈暮云无奈地看着她的背影,因药铺还有一堆人等着自己去看病,只得先赶紧吃饭,暂时将这事搁置。
师傅走后,巧织回屋叫醒沐仪:“沐儿,沐儿。”
沐仪惺忪地睁开眼睛:“巧织姐姐。”
“沐儿,我昨天答应给你买冰糖葫芦吃,今天去吧?”
沐仪一下来了精神,眼睛睁得滚圆:“真的吗?”
“当然啦,快穿衣服起床吧!”
“好!”沐仪开心地答应。
可是不一会儿,她想起哥哥的警告,神色又失落下来,哀哀地对巧织说道:“可是,巧织姐姐,哥哥说不让我出去呢……”
巧织无奈,一边帮沐仪穿着衣服,一边对她说道:“沐儿乖,穿好衣服起床,等会再去问一下你哥,看他还让不让。”
于是沐仪赶紧加快速度,下床后,屁颠屁颠就跑去隔壁柴屋。
进屋一把扑到哥哥床上,用力晃着缩在被窝里的他,一边叫道:
“哥哥哥哥,快醒醒!”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让陈昌仪一下子惊醒,见是妹妹在喊叫,连忙抱过她来:“发生什么事了!”
“哥哥,巧织姐姐现在要带我去吃冰糖葫芦,可以吗?”沐仪仰着个头,紧张道。
陈昌仪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还以为是什么事,原来就是为这。
他呼出一口气,点头道:“去吧,注意别走丢了,要跟好巧织姐姐,知道吗?”
“沐儿知道啦!”沐仪开心地蹦蹦跳跳走了。
陈昌仪下半身躺得发麻,巧织带妹妹去街上,估计也会给自己买衣服的吧?可是她还不知道自己的尺寸……
总之,自己是实在不想再在这张床上躺着了。只觉得有些后悔,方才沐儿来的时候,应该让她提醒一下让巧织不要忘记给自己买衣裳。可沐儿小小年纪,又不会拐弯抹角地说话,让她去提醒,万一就直接跟巧织说“哥哥让你给他买衣裳”,那意思不也就不大对了吗?
陈昌仪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纠结。
他原本不是如此扭捏的性子,只是从前在陈府的时候,自己的吃穿用度,皆有专门人去打点。
有时候若衣服坏了,不等自己发觉,祖母就早先发现,请裁缝为自己量身裁制好新衣了。
如此这般缺衣少食的日子,他真的从来没有体验过,自然无所适从。
其实妹妹也是一样,从前祖母和父亲在的时候,沐儿是府中最受所有人宠爱的小姐,大家有什么好吃的,都是首先送给沐儿。
可现如今,沐儿也会仅仅为了一串冰糖葫芦,如此心急和高兴了……
如此这般想着,让陈昌仪绝望的悲痛之感,重新弥漫上胸口,如刺骨的涨潮之水淹没身体,让他几乎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