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天衍宗
承安城外不远的地方,坐落着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即为净业山。
天衍宗便位于净业山的最高处。
这个宗派的人数不多,倒不是招不到人的缘故,而是因为天衍宗收徒要求极高。鲜少有人的资质能够满足要求、入得了掌门的法眼。
沈暮云此行带沧沧姑娘前去,其实心里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让掌门能够收留她在那里。
天衍宗不似其他宗派,会设立待客的地方,供一些前来拜访的客人暂住。这里的规矩, 一向是十分排外,甚至在净业山的半山腰,还会派出新入门的弟子轮流去守山,不让闲杂人等轻易上去。
多年前,沈暮云曾应邀去过天衍宗一趟。当时他自己也很惊讶,天衍宗这样赫赫有名的大道宗,怎么会找到自己这样,俗世中再平凡不过的一介小小大夫。
还记得那天清晨一大早,便有两个穿着天青色道袍的年轻人,“咚咚咚”来敲自己住处的门。一开门,便先给了自己一包分量不轻的银两,说什么请医师去山上给他们掌门看病。
承安城中不缺名医,却独独找上了自己,沈暮云当时也是受宠若惊,又带着些期待的心情,并不多加推辞,就随他们去了。
天衍宗具体是什么模样,沈暮云的记忆已有些模糊,只知道和普通道观并无大的区别。
因在高山之巅,又不允许外人随意进入,所以人员稀少了一些。里面的道士们都穿同一个样式的道袍,站在一块的时候仿佛连体一般,一片的天青色,倒也不失雅韵。
而那天衍宗掌门的模样,却是神秘的很。
去与他见面时,屏风挡住了那掌门整个的身子。诊脉时,也只是伸出一只手来让他摸。
这架势倒不像个掌一宗事务的大人物,反倒和闺阁小姐有异曲同工之妙。
诊了半天,沈暮云也瞧不出这掌门身上到底有什么病。
掌门只说自己身上不舒服,可是自己反复诊了脉,他的身子好得很——本就是修道之人,还是掌门人物,修为深厚,身体根本没有半点不妥。
最后沈暮云只得开了些滋养人体的补品给掌门,掌门也没有跟他客气,并不留他用饭,直接请他走了。
如今又要旧地重游了,不知那奇怪的掌门,是否还记得自己这样的小人物?
沈暮云的注意力回到当下,想到沧沧姑娘虽然没有路引,不过她会法术,可以带着自己一起直接飞过去。
“沧沧姑娘,请你再变出一个那样的光球出来吧。”沈暮云用手比划出一个大圈,向沧沧姑娘说道。
沧沧很利索,再次释放灵力,做出透明的莹白光幕,卷起自己与沈暮云二人,腾空直上。
奇异的是,现在自己和沧沧姑娘这样待在一起,虽然脚下一眼望去如此之高,心中却不那么害怕了。
二人如仙人一般,晴空中几片稀薄的云朵,缓缓在头顶飘来飘去。
沈暮云一伸手,就可以触摸到这些白棉花似的云雾。
脚下,承安城熟悉的房屋建筑、田地花苑变得如此小,看起来都不太真实,像是幻梦中的物件。
地面上的人们,都各自专心干着手上的事情,照常生活,没有一个抬头望天、发现凭空中飞行着的这两人的。
这种奇妙的感觉,让沈暮云忽然间怀疑这个世界的真实性。
唯一拉扯着他的思绪、提醒他自己依旧身处于这人世间的,就是自己身上挎着的小包袱,以及身旁专注运作灵力的沧沧姑娘。
“是这座山吗?然后怎么走?”沧沧姑娘碎玉一般好听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沈暮云忙指着一个方向,道:“从那边,一直向上,到山顶附近就是了。”
光球带着二人轻松飞升。
净业山很陡峭,若放在平时,靠人力一点一点慢慢爬的话,至快也要用上两三个时辰。
而光球带着二人,不过眨眼之间,便飞速升到了山顶。
方才途经半山腰的时候,隐约之间,沈暮云甚至看见了几个看守着的天衍宗弟子。
不知那些弟子有没有注意到光球飞升的这一幕,恐怕就算是天衍宗的人,见了这场景,也会感到无比惊奇吧?
直飞到山的最高处,看见山之巅有一处空间,巨大的岩石将其围住,中间貌似是一处平地。
“就在这儿下吧。”沈暮云跟沧沧姑娘说。
于是,随着光球逐渐向那个地方靠近,沈暮云看清那里似乎被人精心装饰过——种上了造型奇特、巨大的绿色植物,遮盖住下面一套玉质石桌椅。再近些时,才发现一旁居然还汩汩流动着小型瀑布,整个造景十分清雅、富有情趣。
沧沧与沈暮云在此处落地,正四处观察着的时候,一个好像在哪里听过的声音响起。
“你们是什么人!”这是个老人的声音,语气又惊又吓。
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才发现隐在郁郁葱葱的绿植后面,还立着一个瞪大了眼睛、眉目充盈怒意的老头。
老头脸上挂着长长的白胡子,头发也尽如雪一样苍白。身形倒立得笔直,脸上虽有些皱纹,但也不如他的发色那般年老的程度。方才质问的声音浑厚有力,给人感觉他精气十足,更像个年轻力壮的青年人。
而那老头身后,一个笨重的楠木摇椅,仍在前后摇摆着——这老头应该是看这两个“入侵者”,才刚急忙从摇椅上起身。
沈暮云没准备好如何解释,张合着嘴唇,一时说不出话来。
沧沧老远就感受着这个地方的气场,的确与人间别处不大相同。
这地方不仅少人,而且植被生长茂盛,山顶部分直入云霄,白雾环绕,阳光直射,光线甚佳。
是个修养灵力的好地方。沧沧对这儿很是满意。
“我是过来修养身心的。”沧沧对那老头说道。
语气中,丝毫没有随意入侵到别人地盘的歉意。
沈暮云慌忙补充道:“这位姑娘是特地过来,专程来投奔天衍宗!”
对面那老头十分惊讶的样子,左环顾一圈,右环顾一圈。又将沈暮云和沧沧二人,全身上下每个地方,好好打量了一番。
老头忽然认出了什么,若有所思对沈暮云道:
“您是沈医师吧?”
沈暮云惊——自己的人脉,居然已经延伸到这天衍宗了吗?
没等沈暮云回答,老头的神情已经镇定了些,轻轻摸了两下自己的白胡子,继续讲道:
“这才几年,你就不认得我的声音了吗?”
这声音,确实是耳熟……又是在这天衍宗门之中……
沈暮云仔细回忆着几年前,自己唯一一次来到天衍宗时候的场景。
突然灵光一现,眼睛一亮,激动地指向老头,道:“啊!您就是天衍宗掌门——鬼危长老!”
天衍宗一共有七位长老,七位长老原本就是一起修行天衍的师兄弟。
众人皆传,七个师兄弟中,就属小师弟鬼危的道行最浅薄。其余六位师兄,皆常年闭关修炼,根本无暇管理道宗事务,所以就将掌门之位推托给鬼危了。
沈暮云想象中的鬼危掌门,大概是佝偻驼背,面目枯老,性格极其古怪的老头。没想到今日一见,鬼危掌门如此一副童颜鹤发、身板周正的模样,看来平日里的传闻,还是掺杂了太多虚假成分。
“你的气场,很干净。”沧沧只瞧一眼鬼危掌门,便脱口而出。
鬼危放声一笑:“多谢姑娘夸奖。”又疑惑道:“只是贫道不知,姑娘是怎样到达此地的呢?”
沈暮云向鬼危掌门作了一揖,替沧沧姑娘答道:
“鬼危掌门,这位是沧沧姑娘,特来净业山投奔长老!”
“至于如何抵达此地,沧沧姑娘携我陪同,运作异能飞行,直升到山顶,才到了这里。”沈暮云说出这些话来,自己都觉得有些离谱,他用手给鬼危掌门比划出一个大圈,尽力给他解释着。
鬼危一边听,一边捏着下巴上一小簇白须捻搓。
他深邃的眼睛亮亮的,眼皮子扑扇了好几下,却最终露出些许不解的神色。
沧沧走上前,朝鬼危掌门微微顿首示意,说道:
“叨扰掌门了,我很喜欢这个地方,不知掌门可否让我留在此地,修养一段时间?”
沧沧姑娘难得的谦恭,让沈暮云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鬼危掌门与天衍宗的弟子们,穿着同样的天青色道袍。唯一彰显不同身份的是,他的外衣上还套了一层纱,那层纱也呈天青色,只是质感如同环绕这净业山的雾气一般,似有似无,似静止固态,又似时刻在飘动着。鬼危掌门的瞳孔,与他的衣着相映衬,也是那般清雅的淡淡天青色。当与这样的瞳孔对视的时候,人的心境会变得莫名平和。
沧沧毫不拘谨,直视着掌门那双清雅的瞳孔。两人就这样对立站着,互相注视了好久。
虽都不言语,可是旁着的沈暮云感觉,这两个人好像是在用另外一种、常人无法理解的方式,交流着信息。
终于,鬼危掌门打破这寂静的氛围,说道:“沧沧姑娘,你如此唐突地过来找我,且不说我能不能同意,天衍宗的规矩就是不允许外人逗留。你还是不要让老夫为难的好。”
沧沧一听,却有些赌气了:“我喜欢这个地方,我就要留在这里。”说完一抱胳膊,径直就要往里面走。
鬼危掌门赶紧快步过去,拦在沧沧身前:“沧沧姑娘,这里进去,就是天衍宗弟子们修炼的地方,你不许乱闯,扰我天衍宗弟子修行!”
沧沧想,以自己的能力,对付这个掌门,丝毫没有问题、干嘛又要在这边跟他废话呢?
于是沧沧一挥手,整个身体轻盈起来,脚尖脱离了地面,像一只灵活的雀儿,直接越过鬼危掌门,自顾自往山内飞去。
“休跑!”鬼危掌门大喊一声,随即施展轻功快速跟了过去。
沈暮云既没有沧沧姑娘那样的灵力,也没有鬼危掌门的修为,只得甩开了双腿,也急急跟过去,以防万一。
净业山山体陡峭,山峰部位倒是有着一片天然形成的平地,由岩石簇拥着将其围绕起来。
整个天衍宗的主体部分,就位于这片空地之中。
沧沧乘空飞行,一边俯视着脚下,一边寻找着灵气较为丰裕的所在。天衍宗没有闲人,那些为数不多的弟子们,身上的杂念和欲望也比外面的人少许多,气场干净,沧沧很是满意。
但即便如此,这里毕竟是在人界,灵气比起灵界差的不是一星半点。所以沧沧只有在这其中,再寻得一处灵气至佳的地方,才可以让自己好好修养。
飞行盘旋之间,看见天衍宗正中,有一棵通体乌黑的巨树。一靠近那棵树时,自己体内的灵力气场便发生变化,有一种没有感受过的奇妙感觉。
就是那里了!
沧沧停落在地,站稳后,上前伸手去抚摸那棵树。这才发现,这棵树居然有着石头的质感,十分的坚硬、冰凉。
细细观察一番,它好像已经没有了生命——经过至少千百年的风吹日晒,这棵树已经化为了石树。
“树……”沧沧若有所失,眼眸低垂,指腹间感受着石树的死寂,心底泛起淡淡的忧伤。
“姑娘!”应声落地,是鬼危掌门终于追了过来。
方才他在陡崖峭壁之间自由跳跃,追了沧沧好一段崎岖的路,但是此刻说话底气依旧十足,看不出任何疲惫之态,正色说道:“沧沧姑娘!你不可以碰那棵树,危险!”
“危险?”从刚才到现在,沧沧的手一直放在这棵巨树的树干上。
鬼危掌门见沧沧姑娘的手触碰石树那么久,却依旧安然无恙,脸色变得更加严肃,凝眸端详起沧沧触碰石树的手。
怎么会这样?
就算是天衍宗的内门弟子,宗门内也有明文规定:不可以私自触碰这棵石树。
天下人人尽皆知,天衍宗严格把守宗门,不允许闲杂人等进入。其实原因并非不喜人来拜访,而是避免游客前来,万一不小心触碰这棵石树,那后果将会不堪设想。
这棵石树,早在宗门成立之前,就已经存在。
不过因为位处于净业山之巅,没有人会来这个地方,在天衍宗成立之后,这棵石树才被发现。
凡人的身体,一旦触碰到这棵石树,便会从接触之肌肤开始,被刺骨的寒冷渗透进肉体,直至骨髓。
若不及时断开接触,人体便会由内而外结冻,从骨头、筋脉到皮肉,一点点被石树同化,变为“石人”。
一旦化为了“石人”,便再无法可解,人的性命就此结束,甚至连一个尸首都没有,只有一个硬邦邦的人形石雕。
天衍宗内修行过的弟子们,平日也是决不允许轻易触碰的,纵然有修为在身,顶多也只是增强了对石树的耐受力,若是与之持续接触的话,最后无一例外都会变成石头人。
曾经天衍宗有一个好胜心极强的弟子,心高气傲,偏偏就不愿意信这个邪。于是有一天,召集了众师兄云集在石树下,扬言那些关于石树的传闻都是以讹传讹,自己将以身试法。
那名弟子将手掌贴紧石树粗壮的树干,使出全身解数,运作所有道行修为去抵抗那石树散发出来的寒气。其他弟子在一旁围观,个个都替他吊着颗心。
可惜,最终的结果却不尽人意——那个胆量过人的弟子,最终还是在那棵石树下命丧黄泉。
从此,天衍宗便设定了文字条律,明确禁止任何弟子接近、或者触碰那棵诡异的石树。
其实,原本就没有弟子敢那样做。一直以来,石树的危险性,大家都心照不宣。掌门颁布明确禁令,只不过是为了防止像上面那位一样——不自量力的人。
可是此时,眼前的这一幕,让鬼危掌门重新审视起这个名叫沧沧的姑娘。
沧沧的手,在他赶来之前就已经摸上去了,直到现在还一直放在那树干上。再看那姑娘的身体,好像没有任何反应——石树对她好像没有作用啊!
怎么会这样?
就算是自己那几位师兄,早年都试过这石树,没一个能坚持得住、不被影响的。不分道行深浅、年龄长幼,人人都说这是棵奇树。
如今,反倒这小小的一个姑娘,克服了这石树的异能?
鬼危掌门凝视着沧沧,因苦苦思索着这件事,惹得脸上的皱纹都深了几分。
终于,他开口雍容不迫地问道:“姑娘,你究竟是什么来历?方才你使的飞行之术,是从哪里学得的?”
沧沧觉得这个掌门一直缠着自己,也不是个办法。
自己跑到别人的地盘上来,要想清静地好好修养,还是解释清楚一些为好,于是她开口答道:
“我是从灵界来到这人界,人界凡间的气场过于浑浊,我们灵族需要一个洁净的生活,所以寻到了这里。”沧沧说着抬头仰望巨树的树梢:“我觉得,这里很合适……”
鬼危一听到“灵界”、“灵族”这两个词汇,耳朵立即警觉竖起来——这些词他年轻的时候听师伯讲过。
灵界、人界是两个不同的界域,正常情况下,是绝对不可能发生交叉的。同理,不同界域定居的不同族类,也是绝不可能抵达异界的。
除非……
某个界域发生了剧变,其中生存的族类,不得不打破界域之间的隔绝状态,逃离原本所属的界域,到新的界域寻求生存。
而这种变化,即代表着六界将有大变,人间将发生巨大的浩劫!
鬼危掌门的心一沉,难怪自己前些日子算天命的时候,怎么都看不清楚天运,总觉眼前有黑雾弥蒙,大概就是因为这个缘故了!
可如今,天衍宗六位最重要的师兄长老,皆在闭关之中,无法中断。
遇上界域之间的异动,自己也不知该如何应对,连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
看来,也真的只有先留住这位沧沧姑娘,待师兄们出关之后,再商量对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