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承安
光球的速度飞快,四人脚下草木万物飞快向后撤去, 初春大地上浅浅的草绿色形成了模糊的虚影,时有飞燕麻雀乘风同飞, 在地上时看去远远的天际,此时仿佛近在眼前一般。
沈暮云身处这神奇的光球之中,恍惚间感觉自己已经不在这凡世间,更像是飞升成仙了一般。恐高的感觉,随着这初晨的美景一点点消失,他开始享受起来这美妙的周身光景。而这一切,让沧沧在沈暮云的心目中增添神秘色彩,更加特殊起来。
果然如沧沧所说,不等太阳升到正中,他们一行人便抵达了承安城。
“沧沧姑娘,我们直接进城吧。没有路引,你和这兄妹俩不太好过城门。”沈暮云道。
这承安城虽比不得盛都管理严格,但是没有路引的话也是要给守城的交一些“过路费”的,不然便会受人刁难。可是自己身上已经没有多少钱,再加上陈昌仪和陈沐仪兄妹俩的身份特殊,还是尽量小心些为好。
“好。”沧沧应声。
在沈暮云的指点下,最终那光球带着一行人,来到承安城内一处较偏僻人少的地方。
四人踩着光球,被它带着轻轻下降。在快接触到地面的时候,那光球渐渐消失不见,脚下也渐渐失去支撑,最终跳到了地面上来。
这个时间恰好是午饭时间,各家屋顶的炊烟余烬,尚且在浅浅飘扬着。
沈暮云问沧沧道:“沧沧姑娘,我的住处离这里不远,若不嫌弃的话,先去我家用个午饭,之后我再带你去天衍宗,可好?”
沧沧刚刚结束飞行,又结了光球载了这三个人的重量,感觉到体内灵力似乎有些衰弱。
她脑中浮现起在灵界的时候,自己似乎经常去一座山上摘果子吃,那种果子一口咬下去香甜无比,同时其中的灵气就开始充盈食用者的身体。那绝佳的口感与其蕴涵的丰富灵气,让沧沧眼馋心热起来。
她心里想着那果子,舌头不禁微微舔了一下嘴唇,向沈暮云说道:“好。我要吃果子。”
“姑娘可想吃什么果子呢?”沈暮云略微有些犯难,这初春尚寒的季节里,沧沧姑娘想吃果子的话,还真让自己有些犯难:“只要这地上长着的,沈某自然尽力为姑娘取来。”
“有没有那种圆圆的……我记得是黄色还是红色的……”沧沧的记忆很模糊,她尽力回忆着,给沈暮云形容着。
沈暮云一下子想到了枇杷,这个季节枇杷正在慢慢成熟。
“是枇杷?”
沧沧露出疑惑:“枇杷……是什么?”
“枇杷是当季的水果,圆圆的,颜色黄中带红,味道酸酸甜甜。应该就是姑娘想吃的果子了。”
沧沧不语,只要能吃到自己印象中的那果子就好。
“先带你们去我住处吧!”沈暮云道。
几人一同步行,不过一刻钟,进入了一条安静的街道。
陈昌仪认真观察着这个陌生的地方,这里不同于盛都,自然不像盛都那般繁华。不仅如此,连人也少了很多,大白天的,街上几乎没有几个人行走。不知是不是因为中午,人们都在家吃饭的缘故,不过在盛都的话,一天中不管什么时候,街道上面都是熙熙攘攘的人来人往。
附近的店铺不少,典当行、钱庄、布庄、米庄……店铺门头几乎只有一块木板,上写着简约的字。多数是连店名都没有取,只写上店铺主营的行当。这里比盛都,果真是差远了。这陌生又与盛都相差甚远的街道,让陈昌仪心中唏嘘不已。
在这少人的街道中的偏僻一角,便是沈暮云的住处了。
地方不大,但是很干净整洁。进屋后,扑鼻而来是浓郁的药草味道,苦中夹带着一丝甘甜。屋内的陈设简单,几乎没有饰品,唯一引人注意的是屋中小桌郑正中,摆着一个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透彩色琉璃花瓶。花瓶样式老旧,却被擦拭得很干净,其中盛了些水,但没有插上花。
沈暮云让兄妹俩和沧沧姑娘在小桌旁坐下,自己在屋内翻箱倒柜,终于找出一罐不知是什么时候存下的茶叶。 打开一闻,清新的茶香依旧,便放心地拿出去煮茶。
不一会儿,沈暮云提着一个古朴的茶壶进屋来,给沧沧姑娘和兄妹俩皆斟上了一杯茶。
“沧沧姑娘,你们在此稍坐片刻,我去街上买些饭菜回来,很快就回来!”说罢又看向那兄妹二人。
陈昌仪陈沐仪听话地点点头。
接着沈暮云便匆匆出门去。他出去的时候,似在跟什么人交谈,简短地说了一两句话便走了。
小沐仪捧着茶杯,急匆匆吹了吹热气,便迫不及待饮下去好几大口。经昨晚的折腾,又加上一上午的赶路,自己早就口渴难耐了。
一抬头,却看见沧沧姐姐无动于衷,好像不渴不饿,沐仪便开口问道:“姐姐不渴吗?刚才飞了好久,姐姐累不累呀?”
沧沧的飘远的神思,被这小姑娘清脆的声音拉回来。
她看向沐仪,这小女孩儿的眼睛又大又圆,直视自己的目光单纯无瑕,像一潭春水,清透干净。
这双眼睛,让沧沧隐约记起,在灵界的时候,灵族的幼童貌似就是这样清澈的眼睛。这让沧沧心底,不由对沐仪产生亲近的感觉。
她弯了弯眼,朝沐仪温柔一笑:“姐姐不渴,姐姐不喜欢喝这些水。”
一直冷面的沧沧姐姐突然笑起来,竟是如此十分的温柔。
沐仪呆呆看着,手中的热茶水冒出的蒸汽,模糊了自己的眼睫,这才回过神来,也痴痴地对着沧沧姐姐笑笑。
沈暮云刚走不久,屋外似乎传来一些动静,窸窸窣窣像是鬼祟的脚步声。
陈昌仪耳朵上的汗毛顿时竖了起来。他立刻站起身,警觉地快步走到门边,掩身在外面看不到的窗纸旁,仔细倾听外面细微的声音。
这声音像是有人在踱步,窗户纸也透出一个朦胧的人影轮廓。可是许久都没有做出任何动静,等得陈昌仪都有些耐不住了。
他侧身,快速将门一开,想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在门口莫名徘徊。
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女孩子,提着一壶烧开了的茶,踉跄地跌了进来,差点没摔倒在地上。
“啊哟!”那女孩子惊叫了一声,赶紧提着茶壶远离自己的身体,口中一边叫道:“这水刚烧开的!”
陈昌仪毫不客气地质问:“你是什么人,在这里鬼鬼祟祟!”
屋里,沧沧和沐仪的目光,也都落在这个突然闯进来的女孩身上——她看起来十二三岁的样子,个头不高,只比八岁的沐仪高出几公分的样子。
那女孩面对陈昌仪严肃的质问,不但毫不示弱,反而先恼了,昂首挺胸大声说道:“我是什么人?这里是我的家,你们在这里还没跟我打过招呼呢,怎么有脸反先问我?”
“这是你家?”陈昌仪更加疑惑。这不是沈暮云的家吗?沈暮云不是一人生活吗?哪里来的孩子?
那女孩一脸不高兴,将手中提着的茶壶“当”的一声重重放在桌上,说道:“亏老娘还好心想要招待你们,特地给你们烧水泡茶,真是好心喂了狗!”
沐仪在一旁,早已看不过去,听到她居然如此无礼地暗骂着众人是狗,终于忍不下去,反驳道:“你说话怎么这样难听,你爹娘没有教你要讲礼吗?”
那女孩眉心微微软了一分,但片刻之间又恢复了强硬的脸色,用力白了沐仪一眼。
“你是沈医师的女儿吗?”陈昌仪追问。
“沈医师独身三十多年,哪里来的女儿?”女孩说话依旧冲冲的。
众人皆不说话。那女孩见状,只好继续解释道:“我是沈医师收养回来的,沈医师是我的恩人……方才沈医师出门买饭菜,临走嘱咐我这屋里有客人,让我及时添些茶水过来。”
“那你方才为什么在门口来回踱步,不立刻进来呢?”沐仪一扬小脸,问她。
“我……我怕生而已!”那女孩编不出理由,半天冒出这一句话。
陈昌仪见这女孩单纯,应该没有什么坏心思,又特地烧了热水来给他们泡茶,便放软了语气,道:“我叫陈昌仪,请问怎么称呼姑娘呢?”
女孩往耳后掖了掖自己凌乱的头发,答:“叫我巧织就行。”又望了望一直安静坐着、仿佛置身事外的沧沧,问:“那个是……”
沧沧懒得跟这些人类动口舌,只当没听见一般,指尖玩弄着材质粗糙的茶杯,眼神早已不知飘忽到了哪里。
沐仪见状,赶紧开口替沧沧姐姐应道:“这位是沧沧姐姐,我叫沐仪。”旋即又补充道:“陈沐仪。”
承安城与盛都相距甚远,两座城之间交通极为不便,所以百姓之间往来很少。况且在盛都,姜忠儒灭了陈府全家这样的事情也算不上稀奇,这样的事儿常常发生,百姓也早就习以为常。再说父亲陈伯钧,原本就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小官吏,像父亲那样的人多如牛毛,也无甚名声。
眼前的这个鲁莽的小女孩,态度虽然恶劣了些,感觉还是没有恶意的,所以陈昌仪快速在脑中思索了一番,决定还是没必要隐姓埋名,直接将真名告诉了她。
沐仪也很聪明,见哥哥都没有隐瞒,自己也就跟着说出实名了。
巧织嘴上厉害,手里的功夫也没有停下。她娴熟地为众人添茶倒水,同时眼神一直往那个叫沧沧的姑娘身上瞟着。
巧织心想,这个叫沧沧的女子,不仅名字新奇,性格显得如此孤僻冷淡。最重要的,是她的容貌竟如此不凡,老娘在这承安街坊里里外外混了这么些年,不论在哪个角落,都不曾见过如此美丽脱俗的女人。
怕不是正因为知道自己美貌,所以恃美而骄,觉得不管自己如何对别人,别人都不会跟她置气吧?想到这里,巧织从鼻子里冷冷哼了一声——容貌虽罕见,这样的心性却并不稀奇呢。
沧沧直直地端坐着,内心只想着那个去找果子的男人什么时候回来?
已经等了有些时间了,自己一心只想着赶紧离开这些个人多的地方。至少先去一个气场纯净之处,先静一静神思,养好灵力,说不定慢慢的就能恢复那些丧失的记忆了。
沐仪则见这个巧织小姐姐看沧沧姐姐的眼神中,似有一些莫名的敌意,自己又云里雾里不知为何,只能帮着沧沧姐姐,装出不好惹的眼神瞪回去。
巧织才把大量沧沧的目光收回,又撞上沐仪那傻里傻气的视线。面对这个小屁孩的示威,她才懒得理睬,直接忽视掉了。
倒是这个叫陈昌仪的少年,浓眉高鼻,生得清秀帅气。虽觉得他对自己,总保持着某种防备,倒也徒添了一些可爱和傻气在身上。
他好像有旁人总说的书上君子的谦谦气质,与平日在街坊中那些只知调皮耍赖、浑身臭气的小子们不同……
巧织毫不忌讳地盯着陈昌仪的脸看,心底对这个少年生发出好感。
“你盯着我看干什么?”陈昌仪被盯得不大自在,暗道这女孩怎么如此不自重。
巧织一点儿都不在意,目光没有要移开的意思,问道:“你们怎么会成了沈医师的客人呢?”
她转头瞄了一眼沧沧:“若是那个女人,我倒还能理解,毕竟医师独身多年,若是想有个伴嘛……也能理解。”
听得这话,沐仪和陈昌仪都皱起了眉,看来这巧织完全误会了。
沧沧和他们的相逢,完全是意外。不过嘛,要说沈医师究竟对沧沧姑娘有没有那个意思,陈昌仪自己倒也说不准,于是他便没有立刻反驳,只静静听着。
沐仪见哥哥都没有开口,自己也不好说什么。总之,心里坚定自己是站在沧沧姐姐这边就行。
巧织继续说:“你和你妹妹,又怎么会跟着沈医师一同来这儿了呢?”
“刚才你妹妹说,我没有爹娘教我学礼,我看你们这样,也不像是有爹娘的样子吧?不会是跟我一样,是在外面流浪,被沈医师捡回来的吧?”
巧织字字诛心,全都说在了兄妹俩的痛点上。
她说话时的神色表现,是那样丰富,与她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外貌丝毫不相符。
陈昌仪见她说话夹尖带刺的,听了很叫人不舒服。可是转念一想,方才先出口说人没有爹娘的,好像正是自己的妹妹……瞬间没有底气冒火了。
如此一想,反而觉得应该替妹妹跟巧织道声歉。
“……方才小妹冒犯了,妹妹年纪小,说话没有分寸,还请巧织姑娘不要介意。”
少年就这么先向自己示软了,这让一向习惯与人泼到底的巧织,此时却不知如何是好了。
“你不用多想啊,我可没有介意……”
巧织的话音未落,屋子的门又打开——沈暮云提着一个大竹编篮,携着饭菜诱人的香气,满面春风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