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启程
沧沧看着沈暮云：“我要你带我去一个地方。”
沈暮云抬眸：“你想去哪？”
“这个世界哪个地方最纯净？”
“纯净？”这可有些把沈暮云难住了：“怎样才算‘纯净’呢？”
沧沧深思了一会儿，道：“就是……人少的地方。且那个地方的人的心境要纯洁些，没有那么多欲望。”
小沐仪一向机敏，她听了沧沧的话，灵机一动，立马答道：“那不就是佛寺吗？”
“佛寺？”沧沧没有听懂，她从来没有听过这个词。
沈暮云心一惊，这两兄妹尽给他出馊主意。他忙反对道：“沧沧姑娘如此气质，怎么可以入佛寺？”
又很为沧沧打算地说道：“佛寺其实与俗世间的分别并不大，佛寺虽讲究清心寡欲，然而只要是人，怎么可能没有欲望？那些要入佛堂的人，焉知不是因为欲望太盛、俗世无法满足她们呢？”
小沐仪见自己的提议被反驳，免不得有些恼，立刻问：“那沈医师觉得哪个地方干净呢？”
沈暮云认真思索了一番，终于想到一个地方，人口既少，心肠又较为单纯，且与去承安的路顺路。
“承安城南，有一个道宗名叫天衍。”
见众人的皆投来不解的目光，沈暮云继续说：
“天衍宗，是百年前就创立了的道宗，里面的道士都爱推算天理、演绎风云变化，所以叫天衍宗。”
“且里面个个都是高人，因那里的道士们都喜清净，平时的闲杂人等都不允许进入的，连参观都不能参观。”
沈暮云转向沧沧的脸，问：“沧沧姑娘，可是想去那里吗？”
沧沧如画的黛眉略显出迷茫，短但上翘的睫毛小鹿般轻微颤了颤，犹豫了些许，最后应道：
“好，就去那里吧。”
“那……”沈暮云看了看窗外的颜色，那些深紫色的雾气早已散去，从窗户纸外面透露进来的，是极淡的灰白色——再过一会儿，天就要亮了。“我们天亮后出发吧，这个地方不能够久待了，那些妖物很有可能还会来这里骚扰。”
“哥哥，我困死了。”小沐仪这才放松下来，已觉得浑身有一种瘫软的感觉，才向哥哥娇声道。
陈昌仪感觉自己的内里精力，也耗费得差不多了。但此时虽然妖物已经离去，可眼前的这位沧沧女子，还是让他感到十分可疑，心中仿佛一直有一块大石头一般，一直吊着，让自己无法放松警惕。
“沐儿，沈医师说会给我们安排马车。”陈昌仪说着安慰沐仪的话，眼睛却看着沈暮云，貌似担心沈暮云忘记了这事儿，所以在提醒他一样：“沐儿等上了车再休息吧——天就快亮了。”
“对，马车，我现在就去看看老板有没有给我们准备好！”沈暮云即刻起身要出去。
“你们两个也先回房去吧，不要打扰沧沧姑娘休息了。”沈暮云对两兄妹说。
“当然，我们也没有想待在这儿。”陈昌仪回道，说罢领着妹妹一同离开这屋。
马厩在客栈外面，方才那些妖物过来肆虐，估计老板肯定有些损失吧。他会不会不把说好的马车安排给自己了？可是自己银两都已经给了，预约好了的，老板应该不会这么不讲信用吧？
沈暮云前去的短短路上，脑子里闪过各种担忧。
然而当他出去到马厩那边探看情况时，他直接傻住了——整个马厩全都坍塌了，别谈车厢已经被毁得不成样，变为了一摊烂木头，就是马厩里连一匹马的马影都不见。
天际边，朝阳即将升起，云间一抹抹橙黄，颜色像红心鸭蛋黄一样诱人，给大地上万物带来些许珍贵的温暖，预示着今天又是一个好天气。
那个秃顶的老板，早已不知所踪，驿站、旅馆，里里外外找不见他的人影，打听了旁人，也都说没看见。
再回到马厩那边，沈暮云看见一大群人在，都对着残破的马厩指指点点，有的嘴里还有一句没一句地骂着脏话。
马若是被那妖物所杀，尸体被妖风卷到其他地方去，找不见了也是有的，这群人何必发这么大的脾气呢。
沈暮云心觉不对劲，过去轻拍围观的一男子的肩膀，问道：“兄弟，这是在干嘛呢？那妖物力量巨大，杀死了马匹也已是既定的事实了，还在这里骂有什么用呢？正经收拾行李继续赶路才是要紧啊。”
那男子满脸怒相，沈暮云跟他说话时，那男子身旁一个老妇双手掩着面正哭得厉害。
“什么妖物，分明是那不要脸的老板，他卷走了所有人的欠款，丢下这个破客栈也不管了，还把所有马匹都牵走了！”
愤怒的男子越说越来气，声音越来越大，引得周围其他人都看了过来。
“什么？我也预订了马车的！”沈暮云这才理解了这些破口大骂的人，胸中一团怒火也顿时积攒起来。
住客栈花的钱和雇车马的钱，已经耗去了卓义山兄弟给自己的那些银两的一大半，这可是一笔不菲的花销，沈暮云叫道：“那老板怎的如此趁人之危，真是可恶！这种人真不怕遭报应啊！”
听得沈暮云这话，人群又激愤起来，纷纷骂道“他一定会遭报应的！”。
晨曦之光已经洒满天盛国大地。老板既已经跑路，马车没了指望，自己应该抓紧时间想想其他办法才是。
这老板估计也是赚够了钱，又见这妖物侵扰，以后必定还会再来。
店里干活的顺子又死了。与其留下来收拾这一大烂摊子，不如趁早带着钱和马跑路。倒为自己打算得周到，实在是枉费了这么多年来快马驿站积累的好信用了。
可是没有马车，这漫漫长路该如何去走，带着这两个孩子，现在又多了一个沧沧姑娘，实在是难行啊。
若是身上现银还够的话，还可以去其他驿站雇车，不过自己被这老板坑得着实惨。
“诶。”沈暮云悄悄叹了一口气，看来还是只能先步行离开这儿了，趁着天色早，赶紧出发，说不定天黑之前还能找到住所。
他去房中领了那两兄妹，又去沧沧姑娘那里叫她。
“沧沧姑娘，老板带走所有的马匹和钱款跑路了，我们只能步行去承安了。你赶紧收拾一下，我们尽快出发吧。”沈暮云敲了两下沧沧姑娘的房门，隔着门说道。
屋内响起沧沧姑娘淡定的声音：“没事，我有办法。”
随着脚步声渐近，房门被打开。沧沧姑娘绝世的容貌依旧令人心惊，在这微微的曦光之中，她的美丽别有一番清新脱俗，再次让沈暮云恍惚了一二刻。
还是陈沐仪看不过去，先问了一句：“姑娘有什么办法？”这才让沈暮云缓过神来。
沧沧道：“今日之内我就可以将你们送到承安，在那之后，麻烦你们带我去天衍宗。”
众人还没搞清楚沧沧到底有什么办法，沧沧便已经很自然地要带他们下楼。
“跟我来。”沧沧说。
陈昌仪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倒很想看看他要干嘛，带着妹妹随沈暮云跟了过去。
沧沧将几人带到客栈外的空地上。
此时外面人已经多起来，众人皆大包袱小包袱背在身上，个个脸上挂着愁容和疲态。没有了车马，大家都只能步行，都想着早些出发，离开这个鬼地方，尽快抵达下一个安全的站点。
沧沧嫌门口的人群吵闹，那些人身上散发出的浊气，呛得她眼睛鼻子都酸酸的痛——人类果真是如此浊物。
庸俗、畏缩、只知小心翼翼地苟活，当真是浪费了与生俱来的潜力。
譬如昨晚，那些妖物虽力量巨大，但也不是完全无法可抗。以人类的体型能力，如果团结起来想想办法，说不定还是可以驱赶那些妖物的。
可这客栈里那么多人，几乎每一个人见了那妖物就只知躲避。甚至有的人受伤，并不是妖物所伤，而是躲避过程中手脚慌乱，自己把自己弄伤了，当真是可笑！
与生俱来的智慧和能力，在这些人类的身上简直形同虚设。
一群乌合之众，贪生怕死之徒，人间怕是尽是这些庸庸碌碌无用之辈。一想到这里，沧沧就又觉得灵族流落到人间，实在令人费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一定要来到这个充斥各种污浊的地方？又为什么遇见的其他灵族全都被污染，失去意识和生命，偏偏自己一切照常，只是灵力稍有减弱……
意料之中，沧沧的头又开始剧烈疼痛——她根本无法再深入想下去，只有强迫自己停止思考。
沧沧领着几人到了稍远些的地方，抬头看了看天际初升的太阳，转身问他们道：“承安离这里有多远？”
沈暮云思考了一下，答：“大概七百多里，走路要走八九天才能到……”
“我能在太阳升到最高之前，将你们送到那个地方。”沧沧的语气，好像在说一件非常普通的事情。
沈暮云、陈昌仪和沐仪三人，皆瞪大了眼睛。
他们本不信她真的有那个本事，可是经过昨晚那番事情，说不定这个姑娘真的可以做到。
只看她到底用什么法子，能做到这日行千里的神迹了。
沧沧双手在胸前环绕，闭目运作体内的灵力。
不知为何自己的灵气总是如此丰裕，记得就算是在灵界，假如像昨晚那样猎杀灵兽、治愈众人，又布下巨大的结界，是要耗费掉很多灵力的。事后，要在灵气充裕的地方，好好休息上一段时间，吸收环境中的优质灵气，才能逐渐恢复。
自己现在是在人界，这里的灵力实在微薄。只有在靠近山的地方，才能感受到一点点微弱的灵气。
如今自己在这无山无水之地，方圆几里之内妖物的浊气还未散尽，近处又都充斥着人类的气息。
自己无法吸收到任何灵气，怎的体内还是如此充满活力？真是奇了怪了。
莹白色的细小光点，再次从沧沧体内溢出，像有着自己的生命意识一般，以规则的运动轨迹，围绕着沧沧的身体旋转环绕，最后充盈成一个圆润的中空光球。
光球轻盈地在空中飘浮起来，带动着沧沧的身子也凭空升起。她飘逸的裙摆翩翩，半透明的淡紫色薄纱若隐若现，无风而动，像极了春季盛放的紫藤花簇，如紫色瀑布令人神迷。沧沧的身体肌肤，受体内源源不断生出的灵气滋润，愈发变得白皙红润。肤若凝脂，面露桃色，丹唇皓齿，明眸玄目，黛眉如烟。
沧沧，那张绝世的脸上，永远是一副淡淡然的表情。
这却更让她的美蒙上了一层特殊的魅力，令所见者皆无法轻视，必得将自己的全身心放平和，感受沧沧至纯至净的美……
这一幕，看得地上三人皆目瞪口呆。
沐仪年纪小，还有些害怕，照旧朝哥哥身后躲去。可还忍不住探出头，来观察这美轮美奂的一幕——沧沧姐姐本就生得美丽，气色又好得出奇。此刻她轻盈地升在了空中，周身被莹白光球团团围住。传说中的仙女，难道就是这个样子吗？
陈昌仪更是提高了警惕，看这操作像是妖术。他心中甚至暗暗怀疑，这沧沧姑娘是不是一个厉害的大妖，可又纳闷——妖怪哪有看起来这么漂亮纯洁的 ？
沈暮云则更不用说了，他本就对姑娘有好感。一路上又一直觉得沧沧姑娘与普通人，似乎哪里不大相同，总给他一种遗世独立的感觉。如今他更是笃定，这沧沧姑娘大概率是什么仙女下凡，专门救济像他们这样落难的好心人了。
一瞬间，他甚至想起了自己年幼时候，听奶奶辈的讲过一些故事，说的就是大概像沧沧这样美丽的仙女下凡，装作落难，实则是考验人的善心。
若是善人救了仙女，仙女便会报答此人，要么许金银财宝，要么保身体康健，要么就是……以身相许……
沈暮云长这么大，专门苦心研究医术了。因家里贫穷，后又因战乱，失去父母，一直没人给他张罗婚事。
恰好自己又一直无意于此，讨厌拖家带口，觉得一个人挺好的，便单身至今，已经三十多岁了，还是孤身一人。
如今奇思妙想突然想起了“以身相许”这种事情，脸上顿时又红又热起来，自己都觉得羞耻。
看着地上不约而同仰着脸，盯着自己看的三人，沧沧心底莫名泛出一丝厌恶。
但她并不会为这种不足道的感情，去变换自己的表情。
沧沧控制着光球轻盈落地，灵活飘动到那三人中。
三人的身体透入了光幕，与沧沧一起进入到了光球之中。
脚下像踩着松软的雪，可又不像雪那样一踩就塌下去。小沐仪很喜欢这种新奇的脚感，脸上久违地露出天真的笑容，快乐地玩弄着光球内的小点点。陈昌仪稳稳扶住妹妹，他望了望脚下越来越远的地面，心中竟有一些害怕，不过自我抚慰着倒也能克服。
而沈暮云这边，就有些难办了。
他显然是非常恐高 ，眼见着光球带着自己，越升越高。地上的客栈房子、草木皆越变越小。地上赶路的人，远远看着与迁徙的蚂蚁群无异，小小黑黑的点点龟速移动。
偏偏这光球是透明的，外面的所有东西，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沈暮云脸色苍白，满身冒汗，双腿都在打颤。
沧沧专心驱使灵力，倒没有注意沈暮云的反应——她就算注意到，也懒得给出什么反应。
“是在哪个方向呢？我不认路，你得给我指着。”沧沧说道。
沈暮云哆哆嗦嗦着不想说话，因为他一说话，颤颤巍巍的声音就会暴露自己的害怕。
在沧沧姑娘面前，一个大爷们儿要是这样，不得丢死人？看看旁边那俩小孩， 一个8岁的陈沐仪正玩得自得其乐，陈昌仪则满脸镇定——自己可不能连小孩子都不如吧！
所以最后，沈暮云只故作冷静地伸出手，给沧沧指着方向。
嘴巴紧紧抿住，尽量不发出害怕的声音，已经是他最大的极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