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沧沧
走出这山,去承安城的路上便只剩下平地了。
沈暮云打算用卓义山给自己的钱,去驿站雇一辆马车。陈昌仪的身体没有好全,经受不住长途跋涉。
出山口有一条长长的蜿蜒的小溪,一直蔓延到山外的平草原上,弯弯曲曲,潺潺地流淌着。
这一派树叶微动,清溪环流的景象,让三人的心境都变得十分宁静起来,大家都没有说话,安安静静地赶路。
突然,陈沐仪看到远处的溪畔,好像模模糊糊躺着一个人。
她眯起眼睛,试图看清楚,可是清晨的阳光在小溪的水流上折射,形成粼粼的波光,折射在那人身上,使沐仪辨不清那人的具体情况。
“沈医师,您看!那边有个人躺倒在地上!”
小沐仪一指。
沈医师和陈昌仪皆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一个人躺在那里。
三人赶紧加快脚步,过去查看。
近些时,才看清,那是一位女子昏迷在地上。
那位女子身着淡紫色的交领襦裙,外披一袭薄如蝉翼的透白纱衣,一双黛眉深浅渐变,如在有无之间。眉毛下一双杏眼紧闭,随着身畔溪水的流动叮咚声音,湿润的睫毛微微颤动。
最惹人惊奇的,便是那女子通体的嫩肤。身体虽被衣物遮盖,可裸露出的肌肤粉白如雪,质感宛如名贵的珍珠一般,润泽美丽。
这一派溪畔美人的景象,仿佛不属于这个人间所有。女子之美貌气质,恰如天上的仙子,高洁美好如玉兰泣露,令人神往。
“世上竟有气色好成这样的女子!”沈暮云被眼前女子的外貌震撼,不由自主感叹出口。
“哥哥,她好漂亮呀!”小沐仪也拽着哥哥,赞叹道。
陈昌仪脸上却一直保持着警惕的神色,这荒郊野岭之间,怎么会突然出现这么可疑的一幕,还是时刻观察着比较好。
他小心地悄悄注意着四周,防着任何动静。可是周围一切,除了间歇啼鸣的鸟声,就是溪水淙淙流过岩石泥土的声音,实在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
这么美丽的女子,孤身晕倒在这危险重重的野外,太危险了。
沈暮云上前到女子的身旁,蹲下身,伸手去摸她的脉搏。
指腹刚触及女子的手腕,沈暮云就惊觉指尖一阵冰凉。
这种低温并非常人能够承受的,就算是冻僵的人,也不可能低到这种温度,比三九天最冰凉刺骨的冰块还要冷!
沈暮云根本承受不住这低温,立刻条件反射将摸脉的手撤回。
陈昌仪和沐仪都察觉到不对劲,双双离那女子更远些,以防不测。
沈暮云回头望望两兄妹,又看向那女子犯难道:“体温怎会如此之低……”
那女子鼻翼翕动,睫毛颤抖地更厉害了——这周身的动静似乎已经快要将她吵醒了。
沈暮云十分纳闷,不信邪地又伸手,去试那女子额头上的温度。结果又是把自己给冻得一激灵,慌忙又撤了手,“嘶!”地一声站起身退后。
额头上的动静和这声音,彻底惊醒了那位女子。
只见她眉头微皱,紧闭的双唇似要张开,微微颤动。
沈暮云轻轻将陈昌仪沐仪二人护在身后,三人皆注意力集中在那女子的动静上。
终于,随着小溪的一阵激流,溪水拍打到一块石头上面,溅出去的水珠洒到了女子的脸上。
那女子陡然一睁杏眼,双唇微启,仿佛丢了的魂魄重又回入身体之中。
不等沈暮云等人开口询问,那女子灵活地“登”一下站起身来,浅紫色的襦裙携着外面一层白纱飘动起来,似梦似幻,与一旁目瞪口呆、不敢说话的三人,画风格格不入。
“你们是谁!”女子一开口就如此质问。
本是很不礼貌、让人感到唐突的语气,可说在眼前这位“仙子”口中,沈暮云也提不起脾气。
他怔怔回道:“我们是过路人,偶然看见姑娘你晕倒在这里……姑娘,你身上怎么那么冷,没事吧?”
那女子并不理睬沈暮云的关心,而是开始好奇地四处观望四周的环境,仿佛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一样。
“姑娘?”
“啊,我……我没事。”那女子说罢,捂着肚子神情痛苦起来:“我肚子好饿!”
“这……姑娘,我身上也没多少吃的,我看你最好还是赶紧回家吧!此处地远偏僻,走到最近的一个驿站也要到天黑呢,况且这山里有强盗和野兽,十分危险呐!”
“回家?我的家不在这里。”那女子果断地回答。
沈暮云不解他这话的意思:“姑娘是从外地来的吗?”
那女子用目光上下打量着沈暮云三人:“反正我的家不在这里,我的家在很远的地方。”
“姑娘是从哪里来呢?”
“我是从……”那女子微微侧头思考着,突然显现出一副十分痛苦的样子,纤长的玉指扶着额头:“我是从……灵界来的。”
“灵界?”沈暮云努力在脑海中搜索,可还是想不起来哪里有叫这个名字的地方。
“敢问姑娘贵姓呢?”
“我叫沧沧。”那女子说完又思索着头痛起来。片刻之后,眼神陷入了迷茫。
三人面面相觑。这女子看样貌和穿着,都绝对不是小门小户出生的女子,怎么姓名会这么潦草。
沈暮云却觉得,有可能是女子晕倒后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一笑道:“沧姑娘,你怎么会孤身一人晕倒在这里呢?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确实是很严重的事……”这位名叫沧沧的女子低头沉吟道。
沈暮云一看心觉不妙——这条小溪在出山的方向,难不成是卓义山的那群强盗,被钱财蒙蔽了双眼,又见色起意,将这姑娘一家全都杀害,导致这姑娘孤身逃出,以至于晕倒在这溪边吗?
可转念又一想,卓义山应该不会让自己的人干这种事。
看这姑娘满脸迷茫,好像失忆的样子,又孤身一人在这野外,沈暮云打算邀请她同行。自己虽不会什么武功,可是有一身的制药本领,总算是可以护得几人周全的。
刚准备开口,那女子却抢先说道:“你们能带我一起走吗?能给我一些吃的吗?我肚子好饿。”
“姑娘若是不嫌弃,自然是可以和我们一起。只是不知道姑娘的家在哪里,你的家人不担心你吗?”
“我们已经无法回到灵界了,我们族人都已经走失,我……我感应不到任何东西。”沧沧着急地说着,额边被溪水打湿的碎发黏在白里透红的脸蛋上,忧愁的眸子微垂,清秀忧郁的气质浑若天成。
沈暮云看着沧沧,心头微动。
这是他头一回如此被女人的容貌吸引。当他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自己一直盯着人家的脸蛋,赶忙收回目光,自己的老脸居然也感受到了热辣的烫意。
沧沧的美貌,让沈暮云仿佛没有仔细听她方才说的话,正当沈暮云说“那就赶紧出发吧”,然后带着沧沧就要走时,陈昌仪拉住了他。
陈昌仪警惕地问沧沧:
“你口中说的什么‘灵界’、‘族人’、‘感应’,到底是什么东西?如此寒冷的天气,你身上为什么只穿这么些单薄的衣服?而且我见你似乎也丝毫不觉得冷的样子。况且你一女子,怎么会来到这山林中来?若是被人追杀,怎么会身上毫发无损?且你一问三不知,实在可疑,你到底是什么来头?”
一大连串的问题,让沧沧不知从何解释。
而且,她自己本来也是在极力回忆起一些东西,导致头疼欲裂。
可不论她怎么回忆,都只能记起自己的名字叫沧沧,以及自己的家在灵界,因为一些原因,迫不得已来到了这个人间。
最让她感到不安的,是她感受不到这周围有任何灵气的存在,也就是说,周围连一个自己的族人都没有……
现在,自己还要面对一堆异族的质问,她也并不是不想说啊,只是她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叫她怎么说给别人呢?
沧沧内心煎熬极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
沈暮云见沧沧紧闭双唇,并不回答,微蹙的眉心间又充满困惑和迷茫,他只得劝和道:
“昌仪,要不咱们先赶路吧,带着这位……沧沧姑娘。沧沧姑娘刚醒,可能脑子还没完全清醒,说不定等到了驿站,她就记起自己家了,到时再分头也不迟。毕竟这山里还是蛮危险的嘛。”
陈昌仪一脸鄙夷地斜眼看沈暮云:“你怎么这么替她说话?”
“你!”沈暮云感觉自己的小心思仿佛被一个小孩子给看穿了,浑身不自在,可又一想自己救人于危难的心思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于是又愤懑地教训陈昌仪:“小孩子你懂什么?一点同情心都没有,跟我学学怎么做人吧你。”
说着从解开包袱,从里面挑出一个白面馒头,犹豫着送到沧沧姑娘的手里。
“你不嫌弃的话,就先吃这个垫垫肚子吧,肯定是没有你自己平时吃的好了。”沈暮云说。
沧沧一见有吃的,立马如饿狼一般抓了过去。
这姿态并不太雅观,可是沧沧着实美丽,就算是这样的举动,让人见了也不尤生怜。
“慢点吃,别噎着。”沈暮云提醒着。
人间的食物好难吃。
沧沧脑海中泛起一阵记忆——那是在灵界的时候,族中的年长者上山捕猎灵兽,回来做成灵气馥郁的丸子,吸入体内让人顿时充满活力,全身从头到脚仿佛被净化了一般,扫光一切污浊之物,重回清洁。
而自己手中握着的,这白色硬邦邦的东西,不仅口感极其不适,咽下肚中也觉得似有污浊入体一般,实在差劲。
然而吃了几口后,自己的肚子好像不是那么疼了,感觉缓解了很多。沧沧便不愿意再吃这个难吃的东西,随手扔在了地上,优雅地轻轻擦拭着嘴角的碎屑。
“哎,你干什么!”沈暮云见白白的大馒头,这姑娘没咬几口就这么扔掉了,赶紧顺着去捡起。
所幸,馒头滚在了溪边一处干净的岩石板上,还没有被泥土弄脏。
沈暮云拿起馒头,吹了吹上面的灰尘,重新揣进包袱里。
他略有些不满,对沧沧姑娘说道:“姑娘,知道您是贵人,可也不能这么糟蹋粮食!”
沧沧不以为意:“什么是贵人?……算了,我也不想了解那么多,我连自己的记忆都还没有理顺。”
一旁观看着的陈昌仪,将妹妹的手又攥紧了几分——纵然沈医师非要带着这个来历不明的姑娘,自己也不能放松警惕,和妹妹好不容易逃出来,他们千万不能再出什么岔子。
四人便一同上了路。沧沧姑娘虽然不识路,却一直很有冲劲地走在最前头,惹得沈暮云经常需要从后面叫住她,提醒她走错路了。
路很长,时间过得很快。
太阳在草木和人身上造出的影子,由长变短,又由短变长。
一行人尽力加快脚步,希望在日落天冷之前,赶到驿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