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新名字叫卓义山
在山中,沈暮云和朝天眉二人渐行渐深,身后的村寨,早已随着他们的步伐,隐入密密麻麻的山林之中。
沈暮云眼睛很犀利,能精准地分辨出药草,他专注地观察着,手指向一株又一株的植物。
那朝天眉也认真地听恩人的话,沈暮云的手指哪儿,他就快速地前去采摘。
摘到一根长得跟普通杂草无异的植物,朝天眉虚心求教:
“恩人,你确定这是药草吗?我看咱家寨子门口长满这些东西,碍着人走路,还经常要用刀割掉呢!”
沈暮云哈哈一笑,凑上前去给他指出那草叶上,靠近根部的地方有密密麻麻的斑点,说道:
“你瞧,这就是它跟普通小草的区别。别看它普通,这可是催人精神的猛药,不过不能经常服用,不然大损内脏。”
一副武夫模样的朝天眉,露出大有所得的表情,让沈暮云忍俊不禁:“还有,你以后不要叫我恩人了,我听到这两个字都有压力了。”
“噢噢,好,哥哥。”朝天眉认真道。
“然后是……”沈暮云端详手中的方子:“虎爪草。”
读到这名字,沈暮云心中一咯噔,这药草生长在悬崖峭壁上,是极为稀少难得的药材。
如今这气候,算下来山中应该是有的,只不过想要采得此物……还是很危险的,不知朝天眉可不可以。
跟朝天眉一说,他答应得倒是爽快,毫无犹豫推诿之情。
高山悬崖边,朝天眉卸下随身的大刀,放在地上,挽起裤脚和袖子。
“一定要小心啊!”沈暮云在一旁,光看到这周围环绕着的雾气,就已经感到腿软了。
“好嘞!”朝天眉干脆低沉地应一声。
他少年时来到这深山之中,凭借着高大强壮的身材和要强的气性,迅速拉拢了一众流离失所的人,建造了如今这村寨的初始,至今已经快二十年了。
整日在这山林中穿梭,悬崖峭壁什么的,对他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根本没有一点害怕的感觉。
插入云霄的山,迷雾遮住了脚下的视线,一眼望不到山底。
那虎爪草,就长在离崖边不远的石头缝隙中,它的生命力是那样强盛,雨后石头缝里积下的一捧泥土,便让它抓住了成长的机会。
朝天眉观察了一下,发现崖壁上有一块突出的石头可以借力。拿树枝先试了试稳固程度,觉得尚可,便踏足上去。
两只手紧紧扒着悬崖,后又腾出一只手来去够那株药草。
别看朝天眉体型比一般人庞大,相应的,他的抓握力也很强,此刻便像一只强壮的大猩猩一样吊在悬崖边上。
一旁,沈暮云目瞪口呆地立着,双手紧紧攥着竹篓子,也知道自己此刻帮不上什么忙,只得担心地看着朝天眉那双勾在地面上的手,心里祈求着千万不要掉下去。
其实他也没想到朝天眉这么爽快利索地就下去了,他一直以为做强盗的都是很惜命的,哪里会轻易冒这么大的险?
要是换做自己,想采摘这样的草药,必定是要提前一天在心里给自己打好气。第二天到了现场,还要再左右迟疑犹豫一番,然后综合考虑一下,看这株药草到底是不是必须要采它,最后才敢鼓足勇气下去采摘,或者干脆贪生怕死转身回家。
心中正惊讶着,那边朝天眉已经从悬崖边露出一个头了。他把手里的药草远远地扔到地面上,然后双臂一使劲,灵活地就攀爬上来了。
沈暮云赶紧大赞:“好呀!好呀!不愧是强盗头头……”
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样夸人有些奇怪,又改口道:“真不愧是你啊!”
朝天眉被夸得呵呵笑着,脸颊上不知是刚攀爬后的潮红,还是害羞。
“哥哥,还有什么草要摘吗?我们快些吧,看天色寨子里要吃中午饭了!我肚子都有些饿了。”
沈暮云看着方子,道:“其余都是一些常见的药草,不难采。”
说罢两人又往林中去。
行至一半,朝天眉喊肚子疼,让沈暮云原地等他,他去方便一下。
结果沈暮云痴痴在原地等了好久,还不见他回来,心里抱怨真磨叽。可是又等了好一会儿,还不见他人回来,顿时觉得不妙,忙动身去找他。
顺着朝天眉离开的方向找过去,却一丁点儿人影都没见着。
这高山深岭的,沈暮云又不熟路,不敢乱跑,只得原地大叫着朝天眉的名字。
喊了好久,日头都升到最高点,树上栖息的鸟儿都嫌弃沈暮云太过嘈杂,扑棱扑棱翅膀飞开了。
沈暮云心中害怕极了,现在这情况,不仅是丢了个朝天眉,他回去后该怎么跟寨子里的人交代呢?
他们说不定会以为,是沈暮云害死了朝天眉。
而没有了朝天眉保护,若是自己一人还好,可还有那两个孩子呢,陈昌仪病得无法下床,陈沐仪才是个年仅8岁什么都不会的小丫头,他该如何保护他们呢?
想到这里,沈暮云也顾不上自己早就干涸的嗓子了,也顾不得自己会不会迷路,只放开了声音呼喊,到处探寻起朝天眉。
终于,在一处树木遮盖得严严实实的地方,沈暮云仿佛听见人的闷哼声。
连忙赶过去,扒开草丛一看,朝天眉瘫软着整个身体,仰躺在湿润润的石头与泥土上,眼神涣散无法聚焦,仔细一看口里还含着白沫未能吐出!
沈暮云连忙放下背上的竹篓子,蹲下身,吃力地托起朝天眉,将他上半身立起,靠在旁边的树干上。
他这是中毒的症状,怕是遇上那些有毒的植物了。
沈暮云先将朝天眉口中的白沫抠出,又细细观察了他的眼睑、口内、脖颈等部位,一番检查完毕后,才敢松了一口气——并无大碍,朝天眉只是吸入了些致幻植物散发出的气体。
沈暮云猜想,他肯定是方便的时候摘了植物的叶子,导致植物应激反应,散发出的高浓度气体让他产生幻觉,那幻物又引得他去追赶或者逃跑,才叫他跑到这里来了。
沈暮云从竹篓子里翻出一株药草,将其根茎放入口中嚼碎,待自己的唾液与之彻底混合之后,又吐出到手上,把那团黏糊糊的东西取一点放到朝天眉的人中处让他闻。
朝天眉立马就有了反应,眉头蹙动起来。不一会儿,他的眼睛就又恢复了明亮,身体逐渐恢复了知觉。
“哥哥!”朝天眉惊得挺起身来,人中上的药草被他这一挺抖落下来,朝天眉用手指沾了一点问道:“这是什么?”
沈暮云长叹一口气:“这是药草,专治你的幻觉。”
“对了,哥哥,我刚才看见一只白鹭,在这深山之中居然有一只浑身发光的白鹭!”朝天眉兴奋地形容着,又立马觉得怪:“咦,我怎么在这儿坐着呢?那白鹭跑哪里去了?”
看着朝天眉四处张望的样子,沈暮云真是有点儿失语。
“你还不知道吗?那是你出现的幻觉,我问你,你是不是摘了什么灌木的叶子?然后那只白鹭就出现了,你就去追?”
朝天眉仔细一思索,这才恍然大悟,忙站起身来,握着沈暮云的手道谢:“原来又是恩人救了我!”
沈暮云:“你都快吓死我了,要是我没有及时发现你,这山中的猛兽之多,你要是一直躺在那里,迟早尸骨无存。”
朝天眉听罢,神情有些动容:“村寨里莫名失踪过许多人,想必就是这样丢了性命的!我虽久居山中,可这深山树林处我也不常来,也分辨不清植物是好是坏……”
天色不早,零星的阳光从树叶缝隙中洒落下来,一闪一闪的刺得沈暮云眼睛疼。再加上刚才的一番折腾,他感觉心累极了。
“行了,也就差几个药草了,回去的路上应该都能碰上,我们走吧。”沈暮云说。
两人从此再也不敢相互分离了,沈暮云盯着朝天眉的一举一动,生怕他再出岔子,一直到了寨子处才敢放松。
朝天眉此行耗费了不少精力,一回到自己的地盘,就张罗着找饭吃,还要沈暮云一同。
沈暮云心中挂念卧病在床的陈昌仪,便无论如何都拒绝了。
回到房中,一推门撞上了发呆的小沐仪。
沐仪也被吓了一跳,立刻站起身来,这才发觉屁股都坐得发麻了——自己竟就这样,愣愣出神了一整个上午。
“您回来了。”
“嗯。”沈暮云放下刚刚熬好的药汤,掸一掸身上的泥土和灰尘,见陈昌仪仍毫无动静地躺在床上,道:“把这些药喂你哥哥喝掉吧,一滴都不要剩啊。”
沐仪听话地照做。
“吃饭了吗?”沈暮云见桌上没有饭菜。
“没呢。”沐仪道。
“没人送饭过来吗?”沈暮云看着瘦得跟张纸一样的沐仪,不禁有些生气。
“没有……”
“诶,这些人都要看脸色才肯做事,朝天眉不在家,他们连口饭也不肯给你们送过来……”
话音未落,房门被人一脚踢开,顿时一阵扑鼻的肉香涌入这间小小的屋子。
抬头一看,原来是朝天眉,他亲自端了一大碗的炖猪骨肉,小心翼翼怕汤洒了。
沈暮云连忙起身:“兄弟,你这是……”
其实早上临行前,朝天眉就吩咐人现杀猪,要取最好的猪骨肉给恩人炖汤。当时怕恩人跟自己客气,到时候推来推去的,自己又不会说话,索性就先瞒着,等中午回来时给恩人一个惊喜。
朝天眉的眉毛快乐地一抖一抖,愉快地说道:“招待客人肯定不能小气,况且是我的恩人呢!”
说罢也不顾沈暮云推脱,直接将大碗放到桌子上,一挥手又要下楼拿碗筷去。
沈暮云忙跟着过去,十分过意不去地问他:“你这是做什么?给我们吃点馒头面条就足够了,这山里头,养一头猪要耗费多少物料啊。”
朝天眉道:“猪养来就是吃的!”
“你这猪是寨子里的人养的吧?”
“你不用担心这个,我们寨子里的人财产都是互通的,大家也都同意。”
“你这样谁敢不同意嘛。”沈暮云一路跟着朝天眉,一路到了厨房,按住他手里拿的碗,“不能这样,兄弟,你还是把那些猪肉端走,谁爱吃谁吃,我们不会动!”
朝天眉一听急了,索性把碗用力往桌上一摔,砰的一声将沈暮云吓一跳。
“我最讨厌推来推去的,爽快一点,猪肉给你们吃,我看着高兴,有什么不行?你要再这样,我就生气了!”
朝天眉的冲天眉毛,此时更是激动得快要竖起来,满面怒相。
沈暮云见状,也不敢再多嘴了,只得静静接过碗筷。
朝天眉这才舒展开眉头,道:“你拿了碗筷我就不送上楼去了,我这体格爬楼也挺费劲的,我去睡会儿了。”
沈暮云犹犹豫豫的,朝着他离开的背影又喊道:“要不你也一块来吃吧!”
“我吃过了!”朝天眉头也不回。
再到了屋子里,陈沐仪正对着那些猪骨肉流口水,馋得鼻子都快伸到碗里去,床上的陈昌仪也翘起头观望着。
沈暮云给两个孩子的碗里夹了肉,递到他们手里,自己却拿起刚刚在厨房拿的剩下的馒头,慢条斯理啃了起来。
两兄妹许久没有吃到这么好的肉了,猪骨肉鲜香鲜香的,肉质炖得粉烂,无比挑逗人的食欲。
生病卧床的陈昌仪,刚才喝了药,感觉本就好了些,现在又吃得这些猪肉,感觉病气全无了。
碗里的吃完了,陈昌仪才注意到沈医师一人默默地啃着馒头。
“沈医师,您也吃肉呀。”
“哈哈哈,我就爱啃这大馒头,填肚子管饱。”
沐仪立即起身,将自己的碗端到沈暮云跟前,稚嫩的嗓音说道:“医师,您不吃我也不吃。”
看这小丫头满脸坚定的模样,那刚出锅的猪骨肉还冒着热腾腾的蒸汽,沈暮云这才乐呵呵地挑了块大骨头来吃。
沈暮云对自己的药方很自信,断言明早一定能动身。
果然第二天早上,陈昌仪醒来时感觉自己已经大好了,身体轻盈了很多,可以继续赶路。
几人去向朝天眉道别。
沈暮云道:“兄弟,我们这就要出发了,多谢你这两天的款待了。”
“哪里的话,哥哥,算上昨天那一次,您已经救我两回了。大恩大德,此生难报!”
朝天眉说完,眼神示意一旁的小弟。那小弟捧出来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交到朝天眉手中。
朝天眉恭敬地将包袱奉给沈暮云,说道:“哥哥,我没有出息,一辈子在这穷山沟里头干些打劫的生意。这些银两是我这些年攒下的,您放心,没有动用寨子里其他人的钱。”
沈暮云自然是死活不肯接受。
拉扯之间,朝天眉噗通一下给沈暮云下跪,这一跪将周围众人都给惊着了,个个大气都不敢出。
朝天眉的眼中泛滥起泪光:
“哥哥,我自幼丧父,母亲在我年幼时被人侮辱清白,她告到官府,官府的人却个个反过来骂她不知廉耻,无人替她主持公道,邻里邻居一人一句流言将我母亲逼死!”
朝天眉哀伤难以自禁,泪流了满面,鼻翼剧烈起伏:
“我没办法在那些伪善的人中间讨生活,结交了一帮兄弟到山里为寇,打劫过路人,也收留和我一样孤零零无所依靠的人……”
朝天眉高高将包袱举过头顶:“哥哥,我们这帮兄弟有规矩,过路人只收路费,不得伤害无辜。”
“而且我们也努力修缮山中的道路,并不是白要人家钱。弟弟自认为这些钱是干干净净挣来的,虽然不多,若您不嫌弃,请您收下吧!”
寨子里围观的人听朝天眉这番话,皆有所触动。
他们都是从四面八方流浪过来,幸得朝天眉收留,才有了像样的住所,有了同伴互助——朝天眉也是他们的恩人。
于是众人皆朝沈暮云跪下,磕着头请求他收下这些银两。
此情此景,叫沈暮云还如何好拒绝人家的好意,他只得赶紧将朝天眉扶起,接过了他手中的包袱。
“多谢兄弟了。”沈暮云谢过朝天眉,又朝众人说道:“大家快请起,真叫我受不起!”
“朝天眉兄弟,我一无所有,也不能给你留下什么,不如给你取个正经名字吧?叫着好听些。”沈暮云说。
“好呀!”朝天眉满脸期待。
“兄弟你为人很讲义气,又常年活动在山中,名就叫义山。姓嘛……‘朝’字取一半,为‘卓’,叫做卓义山,可好呀?”
“卓义山,这个名字好!听着不像个强盗。”
众人皆被卓义山这话惹得发笑。
又寒暄一阵后,卓义山才依依不舍放沈暮云离开,还派小弟护送这一行人出山。
这日的天气,依旧如昨日一般明媚,日光穿透树林,点点的光斑照在身上,这么多天来,三人的心情第一次如此轻松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