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二位恩人
陈昌仪浑身的骨头肌肉痛得很,原地歇了好一会儿,身体的知觉才恢复了一些。
旁边,小沐仪像是将死一般,脸色煞白,嘴唇失去了颜色,脸上没有一丝痛苦或者其他的神情,只有小小身体轻微的呼吸起伏,告诉着旁人——她还活着。
突然似有人声响起,陈昌仪登时心一紧,一把环抱起妹妹,就往林子更深处躲去。
直到距离足够远,人声被密密麻麻的树木隔挡,陈昌仪才放下妹妹,靠在树边。
实在没有力气了,昨夜投奔邓老四,邓老四屋里一样吃的都拿不出来,只喝了些热水暖身,根本不挡饿。陈昌仪如今的身体虚得一塌糊涂,妹妹也快失去生命迹象了。
陈昌仪颤抖着摊开手掌心,看着那些带着黏稠汗液的铜板出神。
邓老四是个好人,虽然穷,他的品性是好的,他的心是向善的。
想到这,陈昌仪脑中瞬间又闪过姜忠儒的面目——姜“大将军”富可敌国,权可倾城,吃穿用度、行为玩乐都是极尽奢华,把自己给养的肥头大耳……在天盛国,这样无耻可恨的人,就是靠无数个像邓老四这样穷苦、本分的百姓,呕心沥血,用生命和血汗供养着他们!
陈昌仪愤恨地捏紧拳头。他将那些珍贵的铜板贴身收好,莫大的仇恨支撑着自己站起了身。
这片树林他熟悉,以前他贪玩,常常带着家中小厮等人出城,到这片树林附近打弹弓、射鸟。
穿过这片树林,再走上五里路,便到了陆家村。那是一个很落后的小村子,人多地少,自己与妹妹乔装成叫花子,先去那边找点吃的为好。
陈昌仪在地上捏起一团泥巴,双手揉搓,摸了自己满头满脸满身。抹完自己又去抹妹妹。
小沐仪感受到被人揉搓着脸蛋,皱起眉,不满地甩了甩脸。
今日的天气很好,气温升高,太阳照得大地暖暖的,冰雪融化,林中偶有鸟啼声,一派万物复苏的景状。
小沐仪趴在哥哥背上,居然惺忪着睡眼清醒了过来,轻声叫道:
“哥哥……”
陈昌仪惊喜:“沐儿醒了。”
“哥哥,我们这是在哪?还有人要杀我们吗?”小沐仪脑子清醒后,两只小手抱紧哥哥的脖子。
“我们到盛都城外了,哥哥带你去最近的村子讨点吃的。乖,你不害怕。”妹妹软软的声音,陈昌仪感觉好久没有听到了。此情此景,心中难免又无比悲伤起来,感觉很对不起妹妹。
提到吃的,小沐仪这才发觉自己口中发臭,肚子扁扁的空无一物。但是她由己及人,很快想到哥哥肯定也是很久没有吃东西了,还要费力背着自己赶路,便欲脱身下来。
“哥哥,我自己走。”
“别胡闹,你发了烧还没退,不能自己走。”陈昌仪腰弯得更深,攥紧妹妹的腿,“听话,不然就是给哥哥添麻烦了,好不好?”
小沐仪刚挣扎了一下,便感觉头昏脑涨,手一摸自己脑袋,烫得不行,这才放弃了,乖乖答道:“好吧。”
正午时分,当太阳升起到天空最高处的时候,陈昌仪带着妹妹,终于赶到了陆家村。
远远地看见村口有一块巨大的石头,上面字迹模糊地写着“陆家”二字。
陈昌仪心中燃起希望,可当他欲再往前跨一步时,眼前的整个世界却往一侧倒去。
连续四五日不进食,以及不断受到精神惊吓,再加上大量的赶路跋涉,正常人的身体早就不行了,陈昌仪的精力能撑到现在,也是难得的。
当他再次醒来时,一睁眼,身体竟被厚实的被褥包裹着。
屋外有鸟声阵阵,这是开春的迹象。
屋内很安静,唯有滋溜溜的声音,定睛一看,桌子旁正坐着妹妹,专注地大口吸溜着面条。
陈昌仪很想说话,却发现根本无力开口,甚至眼睛都不能长时间睁开,被屋外透进来的光线刺得发涩。
恍惚间,感觉到一个男人进屋来,好像是发现自己醒来,急冲冲过来这边查看。
“你醒了。”
见陈昌仪并无力气说话,他继续说道:
“你的体力耗费太多,已经超出了身体差能够承受的范围,精气大损。已经睡了三天了。我给你熬了汤药,慢慢给你喂下去。”
一旁吃得正香的小沐仪见哥哥醒了,放下碗筷,脚步咯噔噔跑过来。
“哥哥,你醒啦!”
陈昌仪翕动嘴唇:“沐儿。”见沐儿活蹦乱跳的,他心里很是放心。看来正是眼前这个端着药碗的人救了自己和妹妹。
“哥哥,我们现在在陆家村里,是这位医师救了我们,他的医术很是高明呢,我喝了他给我做的药汤,现在高热全都退了!”
“多谢……”陈昌仪尽力微微撑起一点身子,朝他俯首道谢。
“哈哈哈,不必言谢,我也不是什么医师,只不过略懂一些偏方罢了。”那人爽朗地笑着。
陈昌仪喉咙干涩,脖子一阵瘙痒,便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哎哟哎哟,说着话都忘了,沐仪啊,你去给你哥接点水过来。”
陈昌仪咳嗽中听得“沐仪”二字,心中顿时一惊,心想沐儿怎么这样天真。
虽是救命恩人,可丰厚的赏金寻常人无法拒绝,怎可将真实姓名告诉这陌生人?
正蹙眉沉思,对眼前这个“恩人”将信将疑。那人却仿佛看出了陈昌仪的心思,先开口说道:
“孩子,你不必疑我。我前几天一直待在盛都,你们陈家的事,我也听说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道:
“那姜忠儒,世人皆知他不是个好东西,如今他做出那等残忍的事,名义上是为民除害,实际背后的利益权益谁又得知呢?”
“孩子你放心,我不是那等一味贪财图利之人,老夫姓沈名暮云,喜欢四处游历。今早出了盛都,来这陆家村应邀诊病,没想到遇到你们两兄妹晕倒在村口,就把你们一道带过来了。”
小沐仪拿了外面的茶壶进来,倒了一杯温水,递过来给哥哥喝。
“哥哥,喝点水吧。”
陈昌仪喝了水,方觉得喉咙舒服了一点,才对沈暮云说道:
“沈医师,多谢您救命之恩,我与妹妹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您了。”
“报恩倒是次要的,只是你们兄妹二人以后的路该怎么走,这才是你该正经考虑一下的呀。”
“亲人被杀尽,宅府全被烧光,外戚们估计也不得幸免于难。我与妹妹,无处可归……”
陈昌仪深深垂下了头。
“你们二人不可再在盛都附近逗留,权宜之计是赶紧离开这儿,跑得越远越好。世上穷苦百姓之多,必会有人来寻你们去领赏的。”
“哥哥,我们跟着医师一起走吧,去承安城!”一向安静的小沐仪,此时突然发话,语气坚定。
陈昌仪抬眸:“承安城?”
那是个百里之外的城市,不比盛都繁荣,人员管理也不如盛都严格。江湖中,很多热衷除暴安良的有名人士,都是出于承安那个地方,所以又有人戏说承安城为“江湖的中心”。
小沐仪仰头注视着沈暮云,似乎在征求他的同意。
她的这个想法,昨天已经跟沈暮云说过了,所以沈暮云也有心理准备,只不过不知道陈昌仪的意下如何,便问:
“城外野兽凶猛,强盗横行,我此行是从盛都回去承安。你们二人若真是无处可去了,倒也可以跟随着我去承安,一路上也能相互照应。到了承安,我有住处可以安置你们。”
沈暮云的言辞恳切,神情严肃,让陈昌仪有些感动——先前的邓老四,和眼前这位沈医师,都是慈悲为怀的善人,不是所有百姓都是愚民。
“恩师,您若肯收留我和妹妹,那是我们三生有幸,以后您若不嫌弃,我们就是您的儿女,一生孝敬您!”
沈暮云清明的眼睛愉快地弯起来:“不必说那么些客套话。”
“这是陆家村的村长家,他父亲被毒蛇咬了,下半身瘫痪在床,我已在这为他父亲治疗了好几日,现下已经大好了。我再去给拟张方子留在这儿,你安心歇着吧!”
说完,沈暮云迈着有力的步伐走出门去。
恩师走后,小沐仪将屋内桌上另一碗面条端过来,坐在陈昌仪床边,就要叫他吃。
“哥哥,你快吃点东西吧,这面条是村长亲自做的,可好吃了。”
说着,从来没有伺候过人的小沐仪,从碗里挑起几根面条,小心翼翼递到哥哥嘴边。
陈昌仪看着几日之间就变得如此懂事的妹妹,心中充满了愧疚。
“沐儿……对不起,都怪哥哥没有用,什么都没能保护得住……”
小沐仪见哥哥眼眶红红伤心起来,自己亦想到祖母、父亲与姐姐之死,心中也涌上伤感。
但沐仪心中,比伤感更强烈的情绪,是无法抑制的仇恨。
“哥哥,要怪只能怪姜府,怪那些杀人如麻的凶手,我们既然活了下来,以后必有一日还要回到盛都,去找那些人报仇!”
沐仪小小的年纪,眼神中透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气,这让陈昌仪也惊诧了一下。
“哥哥,沈医师跟村长说,我们是他亲戚托他接去承安城的孩子,路上生病了,所以在此多借住几天。”
“此地离盛都太近,不宜久留,哥哥你既然醒了,就要赶紧养好精力,明天一早我们便又要出发了。”
沐仪一下子说出很多话,仿佛一下子长大成熟了许多。
陈昌仪很欣慰,妹妹没有被一连串的事情击垮,而是懂得如何筹谋规划了。
他张嘴,面条的香气扑鼻而入,唤起了陈昌仪平静已久的味蕾。
不一会儿,一碗面条就被他吃得精光,妹妹又扶着他的背,伺候他将面汤也喝完。
吃饱喝足后,陈昌仪复又躺下休息。
这间不大的土屋里,午后的阳光照暖墙壁,周围是如此安静,没有一点儿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