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29.游泳
三天很快就到了，节目组的车迎着乔漾下山，生怕再出什么岔子。
钱明节目也不管了，亲自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从后视镜中窥探了一眼乔漾的模样，发现她也正似笑非笑地注视着后视镜，与他猝不及防地对视了一瞬。
钱明几乎是本能地掏出手机，点开了乔漾的微博。
先是在钟志诚和妖妖的那条微博底下。
乔漾甩出了一张钟志诚和她的微信截图。
钟志诚：你不是说手上没有证据吗！？/发怒/发怒
乔漾：真信啊？
配字是已拉黑。
原本在底下为钟志诚跳脚洗白的粉丝一下子都哑口无言。
钟志诚这不是把自己锤死了吗？！
钱明混圈这么多年，还第一次遇见这样的硬茬。
就连他也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不得不为星光传媒泯灭良心，最后把乔漾弄到火堆上面给他们消气。
“我也遇见过像你脾气这样倔的人。”钱明还是第一次和乔漾这样说话。
乔漾带了点兴致，问了句：“是哪位前辈？”
“你不认识。”钱明挠了挠头，“都是名字还没冒出头，就消失了。有的是退出圈子了……有的是真的消失，没人知道的。”
他这话是在好心提点，乔漾轻轻点点头。
钱明以为她听进去了，刚想松口气。
却听温好的声音带着点天真和孤傲：“我不会消失，我会爬到最高的位置，让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消失。”
……
节目里的气氛已经可以用炼狱来形容，没打起来已经是工作人员苦心调解的结果。
晚上，乔漾的房间里传来敲门声。
居然是唐萱。
她变得憔悴了许多，还是坚持化了妆过来，似乎任何时候都是这么优雅，只是有些忐忑地看着乔漾。
乔漾原本以为她要挑事，却见唐萱泣不成声，一下子把积蓄多日的情绪全都发了出来。
“乔漾，谢谢你……”她努力地说清楚。
乔漾很轻地皱了下眉，把餐巾纸递给她。
“因为我锤了钟志诚吗？我不是的，我只是利用你们的关系达成自己的目的而已。”
她漆黑的眼睛注视着唐萱，很平静地阐述着残忍的事实。
“刚进节目的时候，钟志诚对着镜头跟女友粉表白，当时你眼神不对。那时候我就开始计划，要怎么利用你们的关系帮助我锤人。”
唐萱听得愣住，都流不出眼泪来。
从前的乔漾虽然处处叛逆，但是还是尚且有能拿捏的地方，如今在她面前，乔漾卸下了所有的伪装，变得恐怖至极。
她终于发现，乔漾至始至终的目的只是锤那七十四人，之前没有展现这样暴戾的一面，也只是为了让节目组顺理成章地赶她去庙里大展宏图而已。
现在目的达成，乔漾不再掩藏，行事作风只会变得更加暴戾乖张。
“黑粉说我满脸写着精明，肠子里全是歹毒，我确实是这样的。”乔漾毫不心虚地笑起来，“如果你把我当成恩人，我实在受之有愧。”
唐萱没有害怕，攥紧了手，有一团向上的火焰燃起：“不，我只想向你学，我到底应该怎么做。”
精致的妆容彻底被憔悴的状态打碎，唐萱顾不得体面，近乎歇斯底里。
“我们现在的境况很像，不是吗？掏出的一片真心被践踏，苦心经营的事业毁于一旦，浪费的青春只留下了令人作呕的记忆……我知道你一定会走出去的，求你教我，怎么样都可以，我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唐萱已经到了崩溃失控的状态，乔漾很轻地皱了皱眉。
她毫不怀疑现在让唐萱去砍人，她一定也会照做的。
见她依旧冷漠，唐萱露出手腕上因为多次自残而留下的疤痕。
“我知道你们都看不上我……第一次录节目，我苦心打扮，可我一眼就看出你的衣料质感不一样，我疯了一样脑补网友会怎么议论我像个小丑，我怕别人知道我老家也是这样一个山村……”
唐萱颤抖起来，呜咽声渐渐小了下去，疯了一样地宣泄。
“我从来就知道我漂亮，可是入行以后比我漂亮的人千千万，为了资源我可以把脸动得面目全非，我可以取肋骨只为了零星几个评论夸赞我的身材……就这样，我还是进不了你们唾手可得的娱乐圈，我得到了什么呢？我一分钱都没存下来，我要买很多很多奢侈品让自己变得很贵……”
乔漾给她倒了杯水：“名利场很容易让人迷失自己，像漩涡一样，只会越卷越深。”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钟志诚是什么货色，那点爱消磨殆尽，可是我已经付出太多了，我不能再失去了……”唐萱痛苦地捂住脸，“我甚至愚蠢地想，他的城市户口可以掩藏我身上的穷酸气……可我现在梦醒了，我到底做了什么啊？我不敢照镜子，我不认识这张脸！”
……
唐萱从来没有说过这么多话，说得口干舌燥，嗓子都块烧起来了一样。
她不怕乔漾把这一切都公诸于众，甚至觉得那样才是解脱——她成了人人嘲笑的破落户，再也不用伪装自己了。
乔漾只是静静地听着，冷然看着她说累了，无力地趴伏在床沿抽搐。
这样毁灭性的场面无疑是震撼的，可是入圈这许多年，什么畸形的阴暗的，她都见过太多。
唐萱从镜花水月中醒来，可是多的是尚且沉溺其中越陷越深的人。
她并没有那样博爱的立场去一一搭救。
“我理解你，但是路选好了，走到这里，就不要后悔。”她素白温热的手很轻地搭在唐萱哭得干涩疼痛的眼睛上。
“没有任何人会救你，你只能自己去处理，第一件事情就是保证身心健康，留最后一口气也要亲眼看着他们死在前头。”
“不过，我们处境还真一样。”乔漾眼尾轻挑。
“我走在前面，先给你打个样。”
节目仍在继续。
现在乔漾已然是网上人气第一，不用接受最后的惩罚，可以安全离开节目。
尽管明天才是原定的按照投票出人的日子，但钱明考虑到乔漾现在有很多烂事要处理，有问过要不要先离开。
乔漾拒绝了，她还有最后一件事情没有做。
……
或许是之前低俗商业片拍多了，钱明把握观众心理，想着在风景秀丽的山林里办个游泳比赛。
原本应该是俊男靓女，酒池肉林的美好场面。
溪水潺潺，阳光落在涟漪上，溅出细碎的星光。
只是场上关系过于咒怨，他瞪她瞪他瞪她，白眼纷飞无穷尽也，简直像一群荒山水鬼在互相索命。
钱明：……
节目组宣布了比赛规则：“游泳比赛分为两个关卡。第一关，从九玄湾游到骆村，首先通过这条线的选手胜出。第二关，进入‘鲇鱼洞’寻找写有七宗罪的旗子，夺旗者胜。”
【玩这么大？我之前去过这个风景区，九玄湾到骆村有个一千米，这靠游得到什么时候啊？】
【节目组有病吧？明知道赵谦对游泳有阴影了，还专门设置这种环节？】
【还有人为赵谦说话啊？赵谦当年就不太行，这几年更是摆烂来娱乐圈捞钱。你同情人家，还不如同情口袋空空的自己吧。】
赵谦确实怕水。
他以前曾经是一名游泳运动员。
在国家体育并不发达的年代，他为了能吃饱饭，跟着教练去了。
那时候不知道什么是苦，练得脚都不像人脚了。
他出名也早，在亚锦赛直接游出了第三的成绩，一路杀进世锦赛，最辉煌的时候，人们给他和同门师兄弟取了名字，叫飞鱼，在水里像光一样前行。
可是……
因为乔漾早先定了和赵谦一组，为了避免更加尴尬，徐瑶瑶跟钟志诚一组，唐萱和康子航一组。
因为三个女生都不会游泳，赛场上俨然成了三个男人的对抗。
钟志诚和康子航都年轻力壮，很快地下水去。
康子航阴沉着脸，把这么多天尊严被践踏的火气全都发泄在水上，水花打得极大。
钟志诚事业已经被毁，正焦头烂额，受不了这样的挑衅，飞快地追了上去。
赵谦依旧笑呵呵的样子，似乎忘记了自己曾经是一名运动员，也丝毫不想别人提起，肥腻的身子只剩下谐星的模样。
他忸怩地用那因为训练而变形的脚趾轻触夏日温度适宜的水面，只能用笑来麻痹痛苦。
长满膘的苍老身躯落下水区，激起庞大的水花。
两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已经飞快地往前游去，很快就消失在他已经不甚清明的眼睛里。
能给大家带来情绪的只有他那张嬉笑的脸和肚子上丑陋的横肉。
谁还记得他是当年响彻s市，惊艳了整个国家的飞鱼啊？
【哈哈哈哈赵谦老师天生谐星，一举一动都这么可爱！】
【这赵谦到底是干嘛的啊？总在节目上看见他，现在不是骂什么小鲜肉没作品吗，人家好歹还唱歌跳舞啥的，这个不怎么好笑的人连当综艺咖都不够格吧？】
【赵谦都不认得啊？互联网真是换了一波人了。不过他要是再这么摆烂，老粉都要呕死了，这么个没脸没皮的人活该在体育界混不下去吧？】
“赵谦老师当年泪洒奥运会现场，再也没有碰过水。我们节目组为了弥补赵老师当年的遗憾，特地设置了这个赛程，希望赵老师可以重拾当年的少年意气。”
节目并不专业的解说员沾沾自喜。
作为一档综艺，升华价值观是必不可少的，仿佛提到梦想、遗憾，就能变得高端许多，收获许多眼泪。
然而对于屏幕前的观众来说，这着实太尴尬了——没人关心赵谦那远古的梦想，更何况他装疯卖傻的样子，着实让人同情不起来。
杀人诛心。
节目组实在是有些残忍。
赵谦只是傻呵呵地笑着，摆动着有些僵硬的肢体，慢吞吞地在水面上游着。
他说不上是幸还是不幸。
年少成名，大家都期盼着他在奥运会上为国争光。
世锦赛，他的五十米自由泳排到了世界第三的位置，所有人都期待他在奥运会夺得哪怕一块铜牌。
他原本是高傲的天才运动员，极大的压力倾注在他身上，18岁的年纪，背上却背负的是整个国家的荣誉。
他进了决赛游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像每一次训练的那样。
他没有失误，没有任何推辞的说法，浮出水面时，原本期待着鲜花掌声与国歌激昂……可他却是第四名。
一夜之间，什么都变了。
原本关照他的街坊邻里，看他的眼神跟啐了毒一般，原本无数充满鼓励的信件变成了数不尽的污言秽语。
在那个信息封闭的年代，他的名字却让整个国家的人都知道——赵谦，一个没拿到奖牌的罪人。
他在状态最好的年纪被粉碎了骄傲，被钉在耻辱柱上，从此再也没有能回到巅峰。
心脏被密密麻麻的针刺痛，赵谦几乎想要放弃抵抗干脆在节目里溺死，来证明他一颗从来没有变过的初心。
为了生计，他签了娱乐公司，靠着以前一点运动员的光环当了谐星。
他并不介意被人当成跳梁小丑，他一直在麻痹自己，可是节目组把他隐藏着的软肋拿刀子全都戳开了，一时间只剩下淋漓鲜血……
赵谦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解说员依旧在喋喋不休：“赵老师不行啊。现在领先的是钟志诚，他已经游过了三百米线，康子航紧随其后，我们可以看见两个年轻小伙子这样冲刺体力也有些不支，渐渐慢下来了。”
他半开玩笑地说：“赵老师，你支棱起来啊！你以前真的是运动员吗？”
参加节目的女嘉宾在一百米线处休息。
迟迟不见赵谦出现，耳畔是解说员和工作人员含讥带嘲的笑声。
乔漾低垂着眼，笔直地站在那里，像镇守边关的白杨树。
赵谦煎熬得想要弃赛之际。
耳畔突然传来有些沙哑但是令人安定的女声：“赵谦，35秒内游五十米，每个五十米之间休息90秒，有没有问题？”
赵谦抬起头来，迷茫地看着岸边。
乔漾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抢走了解说员手里的喇叭。
她也正看着赵谦，重复了一次：“有没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