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吻
鸿阳商会是大邺境内最大的商会,已有百年的历史。商人社会地位很低,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所以很多商人会想尽办法向皇室靠拢,渐渐地就形成了商帮,其中以清河尤家为首,早年间就被皇帝赐予了“天下第一皇商”的称号。
如今的鸿阳商会,会长正是尤家家主尤道成。
此人已到了不惑之年,是出了名的强干精明、明辨是非,他的正妻早年间难产而死,只留下一双儿女,之后便没再娶。
秦牧刚才就觉得这像商会的船,毕竟除了皇家,没几个人有这份财力去造这样一艘船,直到到进屋后看到那被压着的姑娘,他才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五年前天下大旱,在尤道成的带领下,鸿阳商会成员家家开仓放粮救济难民,皇帝大悦,开设国宴接见尤道成,那时他还带了自己的一双儿女,秦牧在国宴上见过那姑娘。
尤瑶迦是泡在蜜罐子里长大的,她从没见过这阵仗。听到有人给她做主,尤瑶迦眼泪流的更凶,泪眼朦胧间,她抬头望向声音的来源处,就看到那男子逆着光,像是分割了晨昏,一半阴影一般光明,淡色锦袍衬得他如天边明月般皎洁,轻易便晃了人的眼。
尤瑶迦一怔,甚至都忘了满心的害怕,停止了哭声。
圣女愣了愣,她确实不知道这艘船的来历,号称是大邺王朝的金库,谁能不知鸿阳商会的威名?没想到她居然截了商会的船。
圣女思量几许,心下有了主意。
反正已经得罪了,不如到时去了蓬莱,她把这船上的人都杀了扔到海里,没人会知道是她干的。
圣女看了眼白云飞和秦牧,咬了咬牙,看见他俩就烦,他们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还天天多管闲事。
等找到蓬莱,看她怎么收拾他俩!
圣女冷冷吩咐,“来人,把她带下去。”
“不——不要——”尤瑶迦面色惊恐地望向秦牧,才呼出一声就被捂上了嘴,连锁带捆地把她拖了下去,很快屋内又恢复了宁静,只有地上一滩脓水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事情。
正当秦牧要说什么时,秦景舟也来了,身边还带着陈风,他看着满地狼藉眼睛都不眨一下,还是那副清清淡淡的模样,从容地朝他们走来。
秦牧抬了抬眉,拉着白云飞到桌前坐下,随手给白云飞倒了一盏茶,大大咧咧往后一靠,直直看着秦景舟,“你没和她说这是尤家的船吗?”秦牧远离皇城这么多年还能一眼认出,他不信秦景舟能不知道。
秦牧这话的意思很耐人寻味,他问的到底是尤家,还是他和圣女?
秦景舟神色不变,在秦牧对面优雅落座,陈风立刻给秦景舟倒茶,恭敬递上后便站在一旁当背景板。秦景舟稳稳端起茶盏,“五弟,我才上船,如何能未卜先知告诉圣女呢?”秦景舟说话间,圣女也被推着来到桌前。
一张圆桌,几人各执一角,阵营分明,露出三堂会审的架势。
白云飞心里清楚,即将出海,前路未知,人在自然的力量面前太渺小了,大家必须齐心协力才有胜算。
这大概是要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了。
见秦牧不接秦景舟的话,白云飞想了想,目光平静而有力量,望向秦景舟,“你突然出现在凉州,到底为什么?”她知道秦牧也想问这个。
秦景舟这种看似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人,实在比圣女那种直来直去的要恐怖多了,她必须确认秦景舟是否对秦牧没有威胁。
秦景舟闻言一顿,手执茶盏悬在半空,他隔着蒸腾的水雾打量白云飞,神色飘飘忽忽让人难以琢磨。
白云飞,秦景舟眼眸微动,将这三个字在脑海里转了一圈,随即神色如常放下茶盏,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打着桌面,“白姑娘大可放心,我来此处绝不是为了与五弟为难。”
他视线落到散漫倦懒的秦牧身上,虽然是在回答白云飞的问题,但其实明眼人都知道,这是说给秦牧听的。
“前来凉州是奉命行事,但的确有我的私心。要查到玄阴宗的事并不困难,我自幼体弱,自然也想借助这个机会医我旧疾,大家有共同的目的,圣女没道理拒绝我。先前并不知晓五弟在此,事情结束后也不会泄露五弟的行踪。”
秦景舟这话说得可是明明白白,白云飞能理解人有私心,秦景舟把利益光明正大的摆到明面上,反倒让她放心不少。
她看了眼秦牧,他与往常别无二致,也不知是信还是不信。
秦牧不说话,那就还是白云飞说。她点了点头,“大家现在都是同一条船上的蚂蚱,不管有什么事,还是等蓬莱一行结束之后再说,你们说呢?”白云飞发现这一桌子人,除了她生龙活虎以外,其他人全都病殃殃的,白云飞顿时感觉天降大任于她。
秦景舟嘴角微勾,朝白云飞举起茶盏,“当然。”
白云飞转头望向圣女,见她抿唇,轻轻颔首,白云飞总算松了一口气,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出什么幺蛾子了。
她举起茶碗,顺便推了推旁边大爷一样的秦牧,朝秦景舟和圣女微微一敬,“那祝我们一路顺风!我以茶代酒敬各位。”说罢率先一饮而尽。
虽然很不情愿,但在白云飞的督促下,秦牧还是十分给面子地端起茶盏轻抿一口。
蓬莱之行在几人心照不宣的结盟下施施然拉开了序幕。
此时众人已经在海上漂泊了两日有余,秦景舟的观星之术派上了大用场。入夜,白云飞爬在船头出神,以前在澧城时她想象过海的样子,现在终于见到了,远处的星辰好像落入了大海,咸湿的海风吹起她的青丝。
秦牧走出船舱后一看就看见了白云飞,她还穿着那日出海时的红色胡服,无边无际的海上,她乌发雪肤红唇,像极了摄人心神的海妖,正在诱惑着过路的船只,引他们堕入深渊。
秦牧上前,也爬在船头,顺着白云飞的视线望向远处,“我之前从来没有这么平静地看过海。”
在出事之前,秦牧年少轻狂心性不定,总想着习得天下至臻武学,仗剑天涯,亦或者安邦定国,无愧皇子的身份。但后来一路的颠沛流离,秦牧忽然发现,他从未好好珍惜过那些弥足珍贵的瞬间。
白云飞扭头望向秦牧,没想到秦牧离她这么近,嘴唇轻轻划过秦牧的脸颊,如同蝴蝶翅膀扇动般的轻触,白云飞鼻息间全是秦牧身上淡淡的香气,她脑子“嗡”一声像炸开了烟花,瞪大双眼当场石化。
秦牧感觉脸上柔软的触感一扫而过,温热的气息铺洒在他耳侧,还缠绕着靡艳馨香的气息,秦牧瞳孔骤然放大,陡然间一股电流划过全身,酥酥麻麻的直冲脑门儿。
天上星幕闪烁,广袤无垠的海面上静静漂泊着一只船,缠绵的月光洒在船头,绕成丝丝缕缕的线将两人缠在一起。
白云飞率先反应过来,她“噌”一下站直身体,脸颊顿时红的像煮熟的虾,张了张嘴,却不知道怎么解释。
秦牧心脏“砰砰”跳不停,他轻轻滚动喉结,在修长白皙的脖颈格外明显,脸颊上仿佛还残留着刚才棉花一样的触感,他脸皮一向厚如城墙,这次却破天荒的紧张。
秦牧小心翼翼地转头看白云飞,四目相对又很快错开,无言的尴尬与暧昧弥漫在两人之间。
白云飞感觉整个人都快着火了,但还竭力维持着云淡风轻的表情,可惜忽闪不停地长睫出卖了她。
秦牧深呼吸,他再一次转头看向白云飞,“白云飞,你——”
“救命啊——是你杀了我儿子——我要杀了你!”一声凄厉地嘶吼划破平静地海面,清晰地传到众人耳朵里,紧接着一盏又一盏灯光亮起,整艘船顿时灯火通明,镶嵌在漆黑深邃的海面上。
白云飞浑身一振,立马转头看向船舱,匆匆忙忙说:“我去看看。”说罢转身就跑,很快就在秦牧的视野也消失。
看着白云飞落荒而逃的背影,秦牧咬了咬牙,将要说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同时觉得荒谬,他怎么有种被登徒子轻薄了,对方还不认账的无力感。
秦牧越想越觉得是这样,他怎么能任由白云飞占他便宜,她必须给他个说法!
于是秦牧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理直气壮地跟上白云飞。
白云飞迎着海风跑回船舱门口,丝丝凉意吹得脸上的红晕褪去,脑子清明不少,还没进去便看到一个穿金戴银的妇人毫无形象的坐在地上痛哭流涕,原本保养得当的脸此刻皱纹横生,像是老了几十岁。
“把她嘴给我捂上扔到海里!”圣女皱着眉从二楼包厢内出来,看着一楼哄嘈嘈一群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本来睡得好好的突然被吵醒,她本来就不是好说话的性子,这下真是点了炮仗了。
她的声音顿时传遍了一楼船舱,所有人都像是被点了哑穴似的,一瞬间安静得只能听见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但是那妇人只是愣了一瞬,很快又挣扎着往二楼冲,但船上处处是玄阴宗的人,她刚有动作就被反手押住,妇人挣脱不开,只得对圣女破口大骂,“你个毒妇!你逼迫我们和你出海也就罢了,为何又要杀了我的儿子?你还我儿子命来!”
这妇人的神情不似作伪,就是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只能用愤怒来表达她的悲痛和绝望。
白云飞正看得出神,身后秦牧的声音却突然在耳边响起,“应该不是圣女做的。”
白云飞吓了一跳,下意识转身一推,然后就看到秦牧狭长的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好像在控诉白云飞翻脸不认人。
白云飞看清是秦牧松了一口气,随即又想起刚才那个意外,好不容易刻意遗忘的记忆再一次复苏,白云飞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僵硬地转移话题,“为什么不是圣女干的?”
秦牧不说话,黑亮的眼珠定定地看着白云飞,几息后,他秋后算账道:“你怎么能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