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不测(一)
连续了几日阴雨天。
德特里希回了军营,好些天没有回来。
少他一个人,一日三餐的要求也不再花费心思,自己随便在家吃点,没有工作,躺一天,或者去他书房,看会书,到晚上时,去找玛莎说话。舞厅的管理人知道我和德特里希有着关系,我独自前去,他们也不会阻拦我。
唯一让我感到阻碍的是贝斯克,他也时常出入这里。我对他很是戒备,跟玛莎说话时,常问她贝斯克有没有再对她做什么。
玛莎说没有。
灰蒙蒙的天气多少影响人的心情,玛莎的面色看起来并不怎么好,连跟我说话也有一搭没一搭的,心不在焉。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我握住她的手,忍不住问她,“你看起来魂不守舍的。”
“没有啊。”她笑了笑。在我看来她的笑格外生硬,像强行堆砌出来的。
一个女人喊她的名字。
“我要上台了。”玛莎说。
我还想问点什么,她已经起身离开了。
我在台下找了个位置,观看玛莎的演出。我四周张望了下,塔利没在这里,德特里希的好友们也不在,连常客亚里斯克也不在了。
玛莎今天的舞蹈比以往更胆大,更具风情。只是,她的步伐不比往日稳了,脸上平日里虚伪的笑容也懒得摆了,她神情似乎极力在忍着什么痛苦的事情。
乐曲进行到高潮段,在众人的掌声中,踩着高跟的玛莎,步履不稳,从台上摔了下去,跌坐在地。
在场一阵哗然。
我穿过人群来到玛莎那边后,她已经起来推开拦路的人,捂着嘴巴跑了。
我追了上去。
厕所里,玛莎正弯腰呕吐,眉头紧锁,一副难受的模样。
“你到底怎么了?你是不是生病了?”我手抚摸她的背,试图让她缓解,“待会我带你去看医生?”
“不是的,不是病了。”玛莎连连摇头,不知是吐的厉害(她并没有吐出来,只是干呕),还是别的原因,她的眼里有泪落下。
“我怀孕了,我怀孕了,莉莉安。”她无助的说着,“是亚里斯克的孩子,怎么办?我不想要这个孩子……”她一头埋进我怀里。
得知这消息后,我也有些不知所措了。“老天,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三个月前,就在三个月前,他把我……呜呜呜,怎么办?堕胎不会被允许的,可我实在不想为一个强奸犯生孩子。”
“你真的确认怀孕了吗?不会出错了吧?也许没有呢?”我仍希望这只是一场误会。然而,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
“错不了,错不了……我早上去看了医生,医生告诉我的,我有了三个月的身孕,怪不得……怪不得最近身体出现那么多变化,一切都有迹可循。”
她哭出声来,向我绝望求助:“到底要怎么办,怎么办啊莉莉安……”
“换好的方向想,他也有你一半的血脉……”我嘴笨,想不出来怎么给她一个很好的安慰。安慰来安慰去,也抚平不了玛莎受的伤害。
“我不会为一个纳粹生孩子的,绝对不会。”玛莎激动道。
“是的,你也无法接受,噢上帝,我也想不出一个好的办法,原谅我,玛莎。”我们俩,也只是一个不曾遭遇多少世事的女人。再说直白点,充其量,我们俩也才从一个无知少女到步入成年人的世界不久,关乎于自己后半生的事,生育对女人来说一道坎,一道难题,没有人教我们怎么做。如何做?留还是不留?
可是在我们这样的时代,除了意外,这孩子估计会“幸运的”留在这世上。
可是,那将会是玛莎痛苦的开始。
天空依旧阴沉沉的,本应有繁星的夜幕被蒙上一层黑灰的雾。仍下着雨,密集的雨珠拍打我的雨伞,我把玛莎送回了她的住所。
玛莎的住所分三层,住的都是会所里的舞女,我看到贝拉下来了,后边跟着贝斯克。他的脸生的煞白,看起来像是个野鬼终年躲在阴暗的地方不见天日的那种死白,他的长相配上他那副充满郁气的神情,让人看了极度不舒服。
在他目光触及到我前,我连忙把门关上。
我没有立即走,等着玛莎把澡洗完。
听到浴室里一阵拍打的声音,随即是玛莎的失声痛哭。
我冲进浴室,发现玛莎跌坐在地上,手疯狂捶打自己的肚子。
我心痛难忍,阻止她摧残自己的行为后,只能抱她紧紧的。
给玛莎做了点吃的,我坐在床沿边,看着她入睡。她说,我不在,她不安心。我答应了她睡着后再走。
我给她讲彼得兔的故事,她终于有了些笑容显现:“没有书,你倒是记得清楚书里的内容。”
我笑说:“几乎每晚都会翻那些童话本子来看,看多了就记得了。”
即使身处痛苦,玛莎在我面前,努力克制她负面情绪,尽可能的不展露给我。她强颜欢笑着,“好吧,我们的莉莉安博览群书,立志成为一个有学问的女人,到时候有所作为了,可别忘了我曾教过你。”
“当然,玛莎老师,我仍记得我的名字是你教我写的。”我已笑出了泪来。明明是去年年末的事,可是现在回想起来,却感觉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如今也不过是四月份而已。
或许因为中间看到过死亡,才让对过去的记忆和时间的感知变得如此模糊。
善良的桑德拉夫人,有学识的伯温先生,我那恶毒的父亲,以及与我结婚四年的丈夫,都死了。
玛莎入睡前,抓着我的手说:“一定会有办法的,对吗?莉莉安?”
我嘴角泛出一丝苦涩。挤出一抹笑容,“会有办法的。”
等玛莎睡着后,我悄悄离开了。
其实,我也想不出别的办法来。一个突如其来的孩子,让两个女人都陷入了一片迷茫。
雨已经变小了,但还是淅沥沥的飘落,我的伞不知何时破了个洞,雨水顺着这个破绽滴落在我头顶。
我步行回去,今晚德特里希应该也不会回来。
一辆车在我身旁疾驰而过,带起一阵劲风,我连忙后退了几步,轮胎飞速压过地上积满雨水的洼地,顿时水花四溅,不少水珠溅湿了我的大衣衣摆。我的鞋跟碰上地坎,一个踉跄,险些往后倒,好在背后一双手及时托住了我的后背。
“谢谢。”我转头看向来人。
惊恐顿时布满我的脸庞。
“又见面了,莉莉安。”贝斯克阴恻恻地对我笑着。
我的手一抖,握在手中的雨伞也掉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