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无解的平行线五
空中的云是粉色的,雪花纷纷扬扬地散落下来。少年在飘窗的羊毛毯上缩成一团,在点点灯火下衬得身影单薄。
挂在墙上的钟表,长针不断转动,与时针和分针重合,十二点了。滴答滴答的声音带着魔幻,像是午夜即将被触发的咒语绕在耳边。
寒气从玻璃上传来,他也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身体太弱了,沈梧手脚发凉。
耳边响起细微的声音,像是在吃面。沈梧轻咳了两声,震得胸腔发疼。身体警告他不能再受凉了。
细碎的吃面声消失了。
沈梧苦笑,果然又是幻觉,自己这具破败的身体又多了一个病症。但似乎无伤大雅。
沈梧的头轻轻抵在玻璃上,玻璃很凉,但是沈梧觉得很舒服,像是汽水里的冰块带着夏天的味道。他喜欢夏天。
耳边响起抽屉被拉出的声音,又被合上伴着清脆的“咔咔”声。沈梧很清楚那是什么声音,他看了眼指尖上那些细碎不易被发现的伤口。
他站起来看着只有那些死气沉沉的家具的卧室,在某种意义上除了他空荡荡的,沈梧微微皱眉。
没有人。
他看了眼表,这个点是挺适合鬼怪出来的。不知道从哪发出在地板上放轻脚步的声音,一瞬间让沈梧觉得是屋里进小偷了。
过了一会儿传来关门的声音。沈梧光着脚站在地板上,凉意顺着脚底爬上身,喉间痒痒的,沈梧忍不住又咳嗽两声,震得难受。
“谁”对方质疑地喊道。
这一声中气十足,在安静已久的卧室中带着久违的震耳。一时让沈梧不知道接下来该做点什么,脑子里只是纠结着到底是不是幻觉。
“你是人是鬼!”对方大声地喊着,似乎想要靠声音盖过自带的颤音,告诉沈梧“我很大胆”。
沈梧皱眉在屋里走了一圈,“屋里没人啊,咳咳……”
沈梧捂住嘴,今天身体真的不怎么好,动不动就咳嗽的整个后背都是疼的。对着幻觉沈梧产生了兴趣,回答着对方上句话,“我是人,你呢?”
沈梧的声音病恹恹的带着沙哑,是虚浮的,似有似无。
“我当然是人,不然能问你是人是鬼吗?”对方小声的嘀咕带着嫌弃,“不会是刚去世的人自己不知道吧。”
沈梧缩回到飘窗上,把脚往坐垫下伸了伸来暖脚,看向窗外粉色的、飘着雪花的夜,他也不生气,“我听到了哦。”
“听到就听到了呗,是个正常人都会这么想吧?”对方不在意地“切”了一声。
沈梧笑了,不得不说正常人不会这么想,而且这个脑回路也是真的让他感兴趣。好像已经有好久没有像今晚这样开心了,仅仅是因为一个幻觉。
这个幻觉似乎也不错。
“但当别人的面直接说出来会有些不礼貌的吧。”沈梧特意板着脸假装说教,“如果我也那么说你会有什么感受。”
对方没有说话,突然的安静让沈梧反思是不是自己刚才说的话太重了,毕竟对方只是幻觉,自己的要求有一点高。
对方传来一阵琐碎的声音。
“你是不是在找什么东西啊?”沈梧问。
他形容不来对方的声音带着生气又有害怕的颤音,“你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我家安了什么可沟通式监听器或监视器?”
对方猛的质疑让沈梧愣了一下,监听器?他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会有那种高科技?就算有,他又怎么做到会撬锁的?他自己怎么不知道?
从未想过的问题突然指向他,让他想笑,“我听见你翻东西的声音了,我怎么会安那种奇奇怪怪的东西啊。”
对方“哼”了一声,“那谁知道!”
沈梧不在意,声音中带着慵懒,“你不信算了。”
一阵肚子的蠕动声响起,起初沈梧以为是自己发出的,直到再来一次他才知道原来不是自己。空气中是可感知的尴尬。
沈梧揉了揉鼻子以表掩饰,“你肚子饿了?”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闷闷地应道,“没办法,我才写完卷子,刚吃上一口泡面就听见你的咳嗽,还以为家里进贼了。”
沈梧听后没忍住,嘴边勾起笑,“那你快吃饭吧,如果我是鬼的话可以暂时不吃你。”
对面又响起吃面的声音。
在安静的午夜里带着莫名的安逸,沈梧听着嗦面条“苏噜噜”的声音感到轻松。这幻觉的细节让他感到过分的真实。他靠在窗户上哈出一块雾气在上面写写画画。
对面的楼又有两三家熄了灯,对方吃完面没再说话。如果是真的那应该是睡着了房间里又陷入以往的宁静。夜凉,有时惹得沈梧发出一阵低咳。
沈梧走到床边打开床头柜上被冷落很久的手机,1:35。
猛的一瞬间,沈梧感觉喘不过气来,像是一团棉花在胸腔里堵得难受,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如同因离水太久的鱼。
他拿出抽屉里的药瓶,颤抖着倒出两片药,喝下在杯中预备已久的水。
“你……病了?”对方迟疑地问。
“嗯。”沈梧闷闷地应了一声,病了,病了好久了,好像从未好过。
“那你为什么在我家安监听器?”
沈梧苦笑着,为什么这个幻觉一直纠结于自己在他家安了监听器呢?
“我没有……”沈梧停了一下,“算了,说了你也不信。”
对方没再回话,房间中陷入安静。
沈梧钻进被子里,一片冰凉。在黑暗中手机散发出的光逐渐变暗直至完全熄屏。窗外的余晖映进来,显示出刚刚在玻璃上写画的痕迹——幻觉?
沈梧看着窗外脑袋放空,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上一秒还在想一本书里的主人公,下一秒就已经跳转到白天自己听过的一首歌。直到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才有了困意。
呵,又失眠了。失眠仿佛已经成为了他现在的常态。明明困得下一秒就能进入深度睡眠,可是当闭上眼睛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大脑和身体想做出的反应极为不协调。
阳光照在沈梧的脸上,暖洋洋地让他感到惬意。清晨被阳光叫醒在他看来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他看了眼墙上挂的表,指针还在转,好像不会累一样,时间大概是七点四十七分。
大约睡了两个小时,又创新低。
沈梧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下一片乌青,是重重的黑眼圈,也不知道是多少个夜晚清醒到天荒地老。因为睡眠不足两眼通红,满脸病色,整个人病蔫儿着。
吃完饭沈梧回到房间,虽然自己每天都待在自己的卧室里,但他很享受这种感觉,把自己缩在小小的安全圈里,好像永远也不会被打扰。
阳光顺着窗子照进来映在墙上,墙上什么都没有,他也不知道该挂些什么上去。今天恰好看到光影照在墙上,似乎还不错,只是还有些单调。
沈梧拿起桌子上的手机,看着里面仅有的几个软件,点开游戏,游戏的加载界面出现猫和老鼠中的角色。
沈梧看着还在加载的游戏突然失去了兴致,草草的退出了游戏。毫无耐心在这一刻被体现得淋漓尽致。
他看向窗外花坛上化开的雪,转头看向日历,春天快来了。忽然就想吃阳春面了,面……
他想起昨晚吃面的声音,不禁失笑,果然是幻觉啊。
沈梧呼出一口气,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最近自己的思维很跳脱,他自己都不知道下一秒能想到什么。也许……这也是出现幻觉的原因。
房间里很静,偶尔传来他翻动书页的声音。
“嗯……”一个格格不入、难以形容的声音在卧室响起,以别致的入场方式传入沈梧的耳中。
他愣在那里,还是昨晚同一个人的声音,幻觉又出现了。只是这次的出场方式有些……妙不可言?
“早上能睡到自然醒真爽。”对方传来感叹。
沈梧揉揉眉心笑着,原来是伸懒腰发出的声音。
沈梧,你一天天都在想些什么。
“早上好。”沈梧叹了口气,把书翻到下一页。
对方没了声音,过一会儿呆愣愣地回道:“……早上好。”
对方响起细细碎碎的小声音,然后就是门“嘭”的一声关上,陷入安静。
沈梧叹了口气,在反思为什么自己会有这种幻觉。但是这种事情似乎不是自己能够决定的。
房间中再响起声音已经不是对方一个人,大概有三个,加上之前的。
“叔,麻烦你了。”
“没事儿,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沈梧坐在那,索性书也不看了,放好书签合上放在桌子上,手撑着下巴在那听,跟广播剧似的。对面传来翻东西的声音,哗哗啦啦的有点闹。
“找东西”沈梧尝试着和对方沟通。
对方突然喊,“叔,你听见了吗?”
“没啊,你听错了吧。”
“不可能……”
沈梧听着对面交流挑眉,这好像比广播剧的功能还全,还能和里面的角色说话。不过好像只有之前的那个人能听见他说话。
对方没有回应他之前问的问题,他也放弃交流了,他想听听对面最后要怎么办。
对面静下来,又只剩下之前的声音在叹气。包含的无奈值直线上升。沈梧轻咳一声,表明自己还在。对方一套乌龙下放弃了他安监听器的想法,毕竟带着两个警察一起找过了。
沈梧其实很奇怪,明明对方是自己产生的幻觉,自己在对方的形象中却是入侵者。虽然之前没有出现过幻觉,但是这种情况真的是正常的吗?亦或是说可能不是幻觉?
这个想法出现在沈梧的脑海中,让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沈梧悠然地摊直了腿,在阳光下显得很长,影子也被拉长,声音中带着散漫,“我说了吧,我没安吧。”
对方没有说话,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沈梧脑袋里突然蹦出来,电脑蓝屏中间显示着“未响应”这几个字的画面。
一个晚上加一个上午了,到现在自己还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名字。不过,幻觉会自带名字吗?不会还要他起吧?
“那你叫什么?我叫高涳,”对方刚好开始做自我介绍,“如果我能长时间听见你的话。”
沈梧都做好说出自己的名字准备了,还想着自己报完名字等待对方报名继续下文,如果没有下文,自己取名呢。看来不用自己起了,对于名叫高涳的幻觉沈梧异常的接受。
说实话,在某些时候高涳与自己的想法能够重叠在一起。只是现在高涳的后半句有些莫名其妙,让沈梧看不透,一个大胆的想法在沈梧的脑海中出现了雏形,一闪而过。
“我叫沈梧,”沈梧停顿了一下做全自我介绍,“沈落的沈,梧桐的梧。”
对方也把自我介绍重新补全,“高空的高,涳濛的涳。”
他们两个人的自我介绍在不经意间多了正式,这是他们正式地认识彼此。
房间又是沉默,过了一会高涳犹豫地问着,“你多大了啊?”
“嗯……”已经几年未出现过的问题把沈梧给问住了,他沉默了一会儿,用今年的年份减去出生时的年份,掰着手指头算出,“……十八。”
“哦,”对方应了一声,“跟我一样大啊,你也高二了吧。”
高二吗?沈梧又被问住了,“嗯,算是吧。”
沈梧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被自己的幻觉问“多大了”和“你也高二了吧”,这种问题而被问住。这种感觉很怪,像是刚开学的时候,和新同桌被迫认识彼此找共同语言的感觉。
一天天过去,高涳好像每天都有有趣的事和沈梧分享,总有那么一两个瞬间让他觉得,其实自己出现的幻觉和高涳的相遇,是早已在冥冥之中注定的。其实沈梧是不相信那些玄学的,但现在他总是想要高涳是真实的。哪怕不在现实中相遇也好。
“我告诉你,今天我在学校看见一个男老师,你知道吗?”高涳兴致勃勃地讲他今天在学校看到的事跟沈梧说,“他用拔火罐在额头上拔了一个,跟二郎神似的。他还特别严肃,今天上台演讲的时候下面的学生都在笑。”
“还有还有……”
沈梧听着高涳讲,其实他很享受这个过程。他总是能听到高涳讲到一些令他意想不到的事,也会有不开心的,但居多数的还是一些让人开心的事。
他发现,高涳真的像是一个高中生,早上定点起床、上学,晚上定点回家、睡觉。只要彼此都在卧室里,他们就能听见对方说话。卧室对于他们逐渐不仅仅是一个睡觉的地方,还变成了他们彼此间联系的空间。
“话说每次找你聊天,你都在,你是一直都在,我和你讲我在学校发生的事,你却从来没跟我讲过。”高涳的话题突然转移。
“你能和我讲讲你的事吗?”他的问题来得猝不及防,连笔尖敲点桌面的声音都停下,整个人紧绷着等待沈梧的回答。
沈梧呆愣在椅子上,他不是不想告诉高涳,而是从没想到过有一天会被别人反问过来,他的生活中发生了什么事。他的生活因为孱弱的身体常年待在家里,是枯燥的、无趣的。像是一个不断循环的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都是如此。让他在不经意间都已经产生了肌肉记忆。
他不知道怎样以搞笑的语式将自己乏味甚至不堪的生活告诉高涳,让对方笑着接受。不管是否真实,高涳在他的心间在不经意中已经成为了一个富有七情六欲、一个活生生的人。他们志趣相投、想法相投,逐渐彼此占着对方心中不可替代的位置。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他们的生活已成为远方的大海和天空,交融在一起。
心中的下意识反应是:他不想欺骗高涳。
“好啊,”沈梧深呼一口气,打破房间中声音的空白,接起下文,“只要你不觉得我的生活无趣,”
“不觉得。”高涳兴奋地回答着,他很希望自己去了解沈梧的生活,哪怕一点也好。
沈梧笑了,开始讲:“我从小体弱,勉勉强强上完了初中,高中报到后就因病休学了,偶尔去学校上两天课,”
说实话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从自己的出生开始讲起,让高涳了解自己的全部,了解自己的小脾气,了解自己生活过的时间中为数不多的趣事,但是时间太短了,如果可以自己一定会在未来某一天的闲暇中和高涳讲述全部。
“说起来也有些好笑,”沈梧笑了,带着轻微嘲讽的意味,“偶尔上的两节课竟然是为了不被退学,但毕竟去的日子断很难在和同学打成一片,”
“又怕落下学业在家里请了家教,但总之比你在学校闲些就是了,”沈梧敲着桌面,用平淡的语气和自以为无事的口吻说着令人惋惜的轶事。告诉着高涳,平淡、枯燥才是他生活中的日常,让高涳的心中泛起难受。
沈梧有些求夸骄傲地说:“但闲着的时间我也有好好利用哦,我会弹钢琴,看些课外书。偶尔完成一下家教留的习题。”
“那你很棒。”高涳夸着,直接面对沈梧的不幸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但最好的安慰似乎是安静的聆听和时不时的夸赞。
“但是我的生活只有这些,后来就遇见……听见你了,听你分享你的生活,说实话我真的很想和你一起上学……”沈梧的声音逐渐弱下来,其实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高涳是幻觉,就算不是世界上也没有这么巧合的事,何况他们之间靠着的仅仅是一间卧室的交流,真的有太多不确定因素了。
这种未知的联系,是不可靠的,但其中蕴含的感情却盛满了他们彼此间太多的想念。
“会一起上学的。”高涳肯定地说。
只是一句肯定句,但给沈梧传递过去的东西太多了,一种他从未触及过的感情似乎正在发芽扎根。
生活带给沈梧的打击已经让他习以为常,让他认为每个人的生活都是如此。常年的与外隔绝,仅凭着偶尔几天与同学的交流是不会让沈梧有过多的交流的。他已经离这个世界有些远了,不会去更好地交流、猜测他人的想法,在衬托下他是一张白纸。
他仅能用自己所了解的一套和高涳交流,但他知道,他的内心深处想把所有的温柔留给高涳。
即使是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