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无解的平行线四
忙了一下午，高涳做了一桌子的菜。他把最后一道菜端到桌子上，“妈，吃饭了。”
“嗯。”她应了一声，把头发扎好走过来。
她掏出响起的电话，高涳看见了，备注很亲昵。
她有意地避开，走到阳台上，“怎么了？”
高涳听着她的声音带着少有的温柔。
“现在吗？”她回头看了一眼呆站在那儿的高涳和一桌子做好的菜。
“你什么时候到？”
“那我准备一下。”
她挂断了电话走过来，“一会儿我要和你徐叔出去，”她看着他，“……你一起吗？”
高涳转过头看向桌子上的菜，“不了，你们去吧，先吃饭吧。”
她转身走进卧室，“不吃了，他马上就到，我去收拾一下。”
高涳看着关上的门，心里泛着难受。
他只是一个孩子，又怎么能去管制监护人的感情和婚姻，随她吧。自己跟着只会惹人烦，反正自己一个人都已经习惯了。
高涳盛好饭坐在桌前，像是木偶戏中的木偶，机械地往嘴里塞着饭菜，食之无味。
她收拾好出来看了眼高涳，微微皱眉，把鞋架上的靴子拿下来换上。
“我今晚可能会在你徐叔家跨年。”她交代了一嘴推开门。
高涳抬头看着她，“好……”
回应他的只有关门声，他走到阳台看着她从楼道里出去。听在门口的suv里下来一个男人接过她的包。
她挽住男人的胳膊，脸上带着笑，举止间都是温柔。
高涳呼出了一口气。
似乎也不错，至少比当年和他爸在一起的时候开心。
屋中空了，又只剩下他一个人，安静地度过。
他收拾好后，打开电视机坐在沙发上。电视发出的声音终于带来了些喧闹，春晚开始了。
马上就要进入新的一年了，可是他还没有准备好如何去迎接。
开始新年倒计时，电视上倒数的声音响起。一束烟花从黑夜中炸开，向人们宣告着，送别过往，迎接未来。
高涳转头看向窗外。烟火将夜空占满，在当中轰然绽放又无声凋落。从此刻黑夜不再宁静，将无端地喧嚣着。万家灯火齐明，跨年了。
“沈梧，新年快乐。”高涳看着打通的电话。
“你也是，高涳，新年快乐。”沈梧的声音中带着笑意。
“……高涳，以后我陪你过每个节日吧，”沈梧犹豫，“还有……，我也爱你。”
一切承诺突如其来，让高涳缓不过神，窗外的烟花一束又一束绽开。
原来那天，听到了。
他好像知道该如何迎接未来了。
“嗯，我爱你。”
窗外的雪被路灯晕染成橘黄色，像是暖阳，散落下来，最终还是化为了虚无。在黑色的油柏路上留下淡淡的水迹，告诉自己，他来过。
年才过了一半就开学了，班级里还有着过年的热闹。
回家高涳坐在桌前看着桌子上的成绩单皱眉，这次开学考的成绩不太理想。呼呼啦啦地翻着卷子带着暴躁，他啧了一声揉着头发异常烦躁。
他明白这种暴躁与烦躁的来源，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最近，他真的是太迷茫了。对于这种迷茫让他产生由衷的不安。
“高涳，”沈梧轻叫了他一声，安抚着他，“别怕我在你身后的，我们一起。”
良久高涳呼出一口气应了一声，“嗯。”
一起吧。
已经晚上一点多了，台灯还亮着，笔尖擦过纸面，高涳的心情有了好转。房间外传来关门的声音，她回来了。
“将物块q在a点由静止释放……”
“高涳!”她推开门打断高涳和沈梧的对话。
她怪异地看着他，“你在和谁聊天？这么晚了，有这功夫还不如多做几套题！”
她很暴躁，“还有你那成绩怎么回事？滑出全校前五十了？还真是不管你就成野孩子了，你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吧？心里怎么一天天没个数？”
“我告诉你，下次再考不好直接就别上学了，你最好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她的话一连串儿砸过来，压得高涳喘不过气，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好像无论他怎么反驳、解释都是无力的。
她听不进去的。
最终说出口的只有一个“嗯”字。
她对他的回答感到不满，转身走出去摔上门，嘴里念骂着，“考得这么差，就不该让他学，学什么还，不如和电视里的那些跳楼算了，真是和他那个死爸一样……”
高涳握紧笔的手有些发颤，指甲扣进肉里。房间里的气氛冷到了极点，泪从他的眼眶中流出，带着细小的抽噎声。
他擦干泪搓搓脸，扯出一个僵硬的微笑夹杂着轻微鼻音，“我没事儿，我们继续吧。”
“……好。”沈梧轻声应着。
高涳很了解，自己属于激进型选手，对于某些方面阻力越大，他越想办好。也就让他今晚的状态还不错。
还有一个月了，高涳反倒没有了当初的不安，今天难得早放学，到家了天还没黑。
他放下书包，“沈梧。”
“沈梧”高涳又喊了一声，还是没有回应。
他没太放在心上，毕竟只有在卧室他们才能听见。对方不回答是常有的事，可能在其它房间。
过了一会儿高涳又喊了一声，依旧没人应。他发过去一条微信，
-没在家？
消息很久没有回复，高涳拿起笔继续写卷子。
可能真的在忙吧。
外面的天慢慢黑下来，手机响了一下，是沈梧回复的消息，
-嗯，让你担心了，最近几天都不在家。
高涳看见后挑眉，
-没事儿，你出去放松了？
过了一会儿对方回复，
-没有，阑尾炎犯了，过两天做个手术。
高涳皱眉，
-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儿，顶多有点疼。
高涳发个表情包，
-[摸摸]
一只白色小羊驼摸着一只小白猫。高涳补发一句，
-那你要快点好起来。
这次对方回的很快，
-嗯。
时间过得挺快的，明天沈梧就该做手术了。高涳看了眼时间，沈梧应该还没睡。
-睡了吗？能打视频吗？
过了一会儿对方发来消息，
-没，但是病房里有其他病人，会打扰他们休息的，打字吧。
高涳叹了口气，
-好吧。
聊一会儿就已经十一点多了。高涳发过去，
-不早了，你早点睡，明天还要做手术。
-好。
高涳抻了个懒腰，
-那，晚安。
-晚安。
少年这样回复着。
高涳看向窗台上光秃的花盆，其实里面种下了一颗种子，奶奶去世前给他的。他也不知道那是什么花的种子，只是种下有一段时间了却还是没发芽。
也许是因为时间太久，种子已经不会发芽了。
已经过去几天了，高涳发给沈梧的微信都没有回复。起初他以为沈梧只是手术后的正常恢复，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什么东西在脑中一闪而过，他不敢想。
原来那个才是令他真正害怕的。
高涳靠在门上，感觉结束的铃声在上一秒刚刚响起。
这一个月他更加的努力去学习，冷静的有些病态。在心底深处有什么东西在支撑着他：你要加倍学习……带上沈梧的那份。
这个想法从脑海的深处涌现出。之前的冷静彻底崩坏。双腿脱力，紧贴着门滑脱地坐在地上。
他不想的，可是这个想法就是不自主地从脑海深处跃出。
明明，他不想的。
他不敢想的。
当初沈梧说自己要做手术时他就不敢想的。谁会在这个节骨眼前做手术？哪怕是风险再小，如果……，如果不是到万不得已的时候。
人总是会这样，彼此都知道真相，但不会也不能戳破，不然总有些东西会崩坏。
明明这一个月他都过得很好，学习的动力根本止不住，精力无限。甚至结束后回家的路上还是正常的。
为什么！
为什么……到了卧室就崩溃了，止不住了。
明明之前不是这样的。
明明他知道他只是在逃避。
他一直当作沈梧还活着……
屋外的关门声响起，她回来了，“今天考得怎么样？”
满脸的泪水滴在地板上，眼泪止不住，他把头埋在腿间，声音中带着疲惫：“挺好的，能考七百多分。我累了，想睡会儿。”
“行。”今天心情很好，她的声音很轻快，没再说什么。
泪水从高涳的眼眶中夺出，他紧紧地捂住嘴不敢发出痛哭的粗喘声。
眼泪还在流，顺着他的指间，还在流。在昏暗的房间中，一道身影坐靠在门上，带着不可遏止的颤抖……
今天天气很好，明明阳光明媚，天气预报上却显示着阵雨。高涳也不知道过去多少天了，也许十天，也许十一天，或许更多。
他也记不太清了，只是那天下午的回忆是他沾都不敢沾半分的。
分数出来了，712分，足够他上一个一本的好大学。
手机的铃声传进耳朵里，高涳掏出接着，“喂，妈。”
“高涳！你现在就给我滚回来！”手机那边是她暴躁的声音。
一瞬间让他觉得，似乎在发生什么都无所谓了。
“嘟嘟嘟……”手机被挂断了。
有什么东西滴在高涳的脸上，紧接着密集起来。
下雨了，明明天空还是湛蓝色，云还是亮白色，阳光也还在。
也许这就是六月的天。
“叮咚。”是手机微信，在看到发送人的那一刻，高涳的瞳孔猛地一缩，呼吸急促起来，是沈梧发过来的！
高涳就那么站在街上没有遮挡物，被雨淋着，迫不及待地点开。
-高涳，好久不见。
你也已经考试完了吧。
这是一条定时消息，当你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就应该明白了。不过你那么聪明，在这条消息发送之前就猜到了吧。
对不起，我骗了你。
可是你知道的，人生中总有猝不及防的开始和无可奈何的结束，无论如何回避，却又兜兜转转绕不开。
我们偏偏占满了全部。
不说这些了，谈谈你吧。你有带着我的那份一起学的吧。成绩还不错吧？
我还想对你说好多，对于我的事，我很抱歉。
但是高涳，我爱你，一直都爱你。
沈梧
消息中的语气和往常一样轻快、平和，但却是最后的告别。
高涳看完消息后脸上还挂着笑，只是早已僵硬，泪水混着雨水从脸上滑落下去，整个人被浇湿在阳光下。
坑洼的地上是天空的碎片，却映着街上的匆匆行人和无措的他，空中荡开一圈圈涟漪。
在雨中似乎有个缥缈而熟悉的声音传来，伴着断断续续的钢琴声、雨声和烟火声。
“我爱你。”
回过首来才发现原来是回忆，在回忆中，少年的“我爱你。”如六月的晴天雨，一眼望去入目皆是晴朗。
回家发现屋中被撕碎的日记本，一切都已了然。
妈妈，是撒娇，是喜欢，是开心，是期待，是依赖。
妈，是埋怨，是厌烦，是抱怨，是无奈，是失望，是高兴，是期待，是不舍，是欢喜，是爱。
明明少了一个字，却有了更多的含义。
时间总是这样推着你向前，逼迫你长大。
如今，妈成为了回忆。
他被赶出了那栋房子。他只带走了他的吉他和那颗奶奶留给他，不知名的种子。回到当初小时被接走前的小房子，那是父亲留给他的遗产。
高涳看向阳台上唯一的一个花盆，不会发芽的却发芽了，长出一棵玉兰树，开满白色的花。
一束烟花划过黑夜，已经不知道过去多少年了，电视机上是倒计时的声音，和那一年一样。
又过年了，只是没有了少年的“我也爱你。”
又是半夜十二点，却没有了只能在卧室听到的咳嗽声。
“叮咚。”
是手机微信，是沈梧发来的定时信息，
-我爱你。
向上翻去，原来前面都是一条条“我爱你。”发送在每年的第一秒。他知道的，少年怕没有人爱他，但是再也没有一个人能和少年一样爱他。
在每年承诺着“我爱你”。那是少年代替自己签约的保险，如今生效了，代价是少年他自己。
他们是最了解彼此的。
一条条“我爱你。”提醒着高涳原来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
后来他写了一段故事，主角是他和他。
他为他特意签了一张世界仅此一份的签名，却烧成了灰，洒在玉兰树下。那棵白色的玉兰花开得很娇艳。
这，算是兑现承诺了吧。
高涳轻摸过那张少年弹钢琴的照片，落下虔诚的一吻。
那种感觉像是秋天泛黄的银杏叶，带着阳光的味道挤满了整个黑暗空缺的记忆。
只是也没有了那个少年。
疾木逢春，疯抽枝丫，张展嫩叶，短暂过后，便只剩下枯木。
他们彼此间是那年数学书上无解的平行线。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