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无解的平行线二
周末早上高涳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冲向卫生间洗澡、挑衣服，来来回回花了两个半小时，别有一番要去约会的架势。
或许约会都没这次见面来的重视。
坐着等、躺着等、站着等，视频电话终于在下午打了过来。
手机传来震动，屏幕上模糊的人像清晰起来。
他们都以对方想象之中意料之外的形象出现在彼此的眼前。
可能是常年不被日照，沈梧比高涳想象中的还要白。
在阳光的照耀下琥珀色的双瞳，微微上挑的眼睛，右眼下精致的泪痣衬得尤其好看。
“高涳。”沈梧笑着喊他，少年茶色的眼睛像是阳光下碎石上流过的清泉，只看一眼便知道，那是一双长在他心尖上的眼睛。
“嗯，在呢，”高涳回过神来应着，“你的眼睛很好看。”
少年很容易害羞，刚是夸了一句，白皙的耳尖儿便泛了红，染上点儿娇气却又和女生的不同。
各种幻想、期待已久的脸出现在高涳的眼前，反而让他的千言万语都化为动作只想盯着他看，把手机中那个少年的容貌深记于自己的骨髓之中，少年的眼角眉梢、一颦一笑。
高涳看见沈梧不经意间照着一角窗外的景色，不出他所料，那片景色一片模糊。
从打视频高涳就一直盯着沈梧看，沈梧的脸慢慢被红晕染上，挂掉挂视频，气鼓鼓的：“打了视频你也不说话，挂了。”
高涳看着猛一下回到聊天页面的手机。一阵哀求，声音缠着沈梧想要重新打视频。
沈梧被他缠着，无奈了，打个视频过来。高涳直接就接住了。
“那你总要说点什么或者干点什么吧。”沈梧微微皱眉无奈地说。
“啊……那个，”高涳瞄到了衣柜旁立了已经吃灰大半年的吉他，“咱们俩写曲子？”
“行，”沈梧走到钢琴旁边，“我有钢琴，我记得你和我说过你有吉他。”
“用调音吗？”沈梧把手机放在一边，按着钢琴试试音准。
高涳打开吉他包拨了一下，“用，等我一下，我调调。好久没弹了。”
高涳调好音看着手机里没有沈梧的影子，“你把手机架起来吧，我想看你弹钢琴。”
沈梧的脸重新出现在屏幕上抿了抿唇，“好。”
画面一阵眩晕，高涳也把手机架好。
沈梧坐在钢琴前调调镜头的角度，正好照住他的上半身。
“你先弹一首，我想听。”高涳拨动了吉他。
嗯，音调好了。
“好，你想听什么？”沈梧问。
“都好，你弹的我都愿意听。”高涳坏笑着，看着少年刚恢复皙白的耳朵重新染上红晕。
逗着少年不断的害羞似乎成为了他的乐趣。
阳光从窗子打落进来，少年的手指在钢琴上起舞，黑色的头发被阳光打湿成棕栗色。黑色的衬衫像是中欧世纪古堡中的少爵，为自己的心上人弹奏着绵密的情歌。耳尖的绯红告诉着自己的青涩。
让他在无意识中自我攻略。
屏幕一闪，一张截屏。截下少年，和在左上角小框眼中满是爱意的自己。
那，是他们的第一张合照。
手机提示栏上录屏图标提示着他偷偷录制的行为，高涳拨动起琴弦与他合奏。
少年听见吉他声看向手机，惊鸿一瞥，成为这段视频的高潮。
一曲中尽。
“你怎么半道加进来了呢？”沈梧看向手机问。
“想试一下在突然间加进来时的契合度，”高涳笑着说，“现在看来直接爆表。”
“所以，能开始了吗？”沈梧笑着问他……
两个人写歌谱度过时光，房间中常传出钢琴与吉他的合奏声，彼此缠绵带着青春的欢快，终于弹奏出在他们心上的歌。
“那歌名叫什么？”沈梧问高涳。
“……天空树吧，”高涳放下吉他，“取我高空汲你梧桐。”
“好。”沈梧拿起笔在曲谱的空白处填上曲名：《天空树》——沈梧、高涳。
闭灯躺在床上，“我们以后常视频好吗？”高涳问沈梧，回应他的只有匀称的呼吸声。
高涳看向屏幕，或许是因为少年的手在睡梦中也握着手机，上面显示出少年恬静的睡颜。高涳按偷偷下截屏，抚摸着屏幕中少年睡着的脸庞，仿佛能够透过屏幕触碰到现实。
“好的，你同意了。”高涳放轻声音。
高涳挂掉视频，“晚安。”
这一晚高涳睡得很沉，睡梦中都是少年温柔的钢琴声。
夏蝉疯鸣，外面的艳阳高照烤得油柏路冒热浪，往上泼点水都能听见‘呲嗞’的蒸发声。人们都躲在家避暑，吃着冰西瓜，喝着冰汽水，吹风扇的吹风扇，吹空调的吹空调。总之都想躲着外面让人发躁的温度，如果非要出去也尽可能的开车或坐车，能吹上点风或空调。
这十几天是每年夏天最热的时候，也算是高涳这些高二升高三最后的小暑假。
高涳嘴里叼着根冰棒，右手转着支纯黑色的油笔，微微皱眉，口齿不清道：“这物理果然不是人学的。”
高涳放下笔，呼呼啦啦地翻动着桌子上的一沓卷子，显得有些烦躁，猛吸了一口冰棒。这一沓卷子是他这十几天假期作业的一小部分，还有一堆一堆的东西等着他背，开学就考。
他自暴自弃地靠在转椅上，腿一晃一晃轻蹬着地板，漫无目的地转了一圈又一圈。
真的不想写作业。
“你发给我看看？”少年略带试探的声音从未知处传来。
“对哈，你也学理。”高涳用脚一个急刹，把那道题拍过去。
“怎么样？行吗？”高涳又转起笔带点焦急。
“应该可以。”沈梧说。
高涳把吃完的冰棒壳扔进垃圾桶，深呼一口气重新看题，“好，那我再看一遍试试。”
他写下几个公式，笔尖一下一下地敲点着算草纸。
嘶，这道题推出来应该是这几个公式。被罗列在草纸上的几个主要条件，怎么看都是。
手机传来消息，亮屏提示是沈梧发过来的图片。
“应该是这么解的。”沈梧说。
高涳打开图片，嗯，字很好看，解题步骤……解题步骤和他上课醉生梦死时的记忆重合。
老师讲过原题，但是，他睡着了。
“这种题我家教讲过，没错吧？”沈梧问。
“没，我撤回之前‘物理不是人学的’这句话。”高涳说。
少年的声音中带着愉悦：“都超过两分钟了还能撤回。”
“那我不撤回，你是我大神，”高涳摸了摸耳朵，“给我讲讲呗。”
“好。”
高涳听完整道题，感觉自己都升华了，整个人醍醐灌顶。
“我有点渴了，去喝口水。”沈梧说。
“大佬，您喝茶。”高涳语气中带点谄媚，耳边传来少年的轻笑。
高涳靠回转椅上，心跟着周围一起旋转，像是在跳华尔兹。
他似乎寻到了独属于自己的宝贝，放在心里，就这样一直……没有其他人会知道，是他们彼此间的小秘密。
他们从之前的乌龙误会，变成现在的熟悉相知，甚至是有了点微不可察的依赖。
“屋子里进人了，”沈梧的声音小小的，带着点颤音，“好像是小偷。”
“你家里，现在就你一人？”高涳急了，猛一下站起来。
“嗯，”沈梧的声音带了点哭腔，“怎么办？”
“你拿着手机先躲起来，”高涳在屋里徘徊，“你房间有能躲的地方吗？”
“有。”沈梧兴许是躲在什么狭小封闭的空间里，声音有些闷。
“打给警察。”高涳紧张地扣着自己的手，手上被扣出一个一个的指甲印。
“您好，我是沈梧，我遇见小偷了，在……”沈梧后面的声音被削去。
高涳很紧张，无助急躁的情感从深处蔓延，从没有过。
传来的粗喘声给了高涳当头一棒，“你哮喘犯了！”
“哈……哈……呼，”药片因抖动被倒在少年的手心，“没事，我带药了。”
少年的安慰让高涳的内心更加自责，明明那么难受还要安慰他。
他真的，好没用。
翻箱倒柜的声音从沈梧那边传过来，他是男生，但手无寸铁又从小体弱，万一被发现又怎么能抵抗得过一个成年健壮的人。
心里的自责疯狂滋生，高涳整个人都是焦躁的，说不清的绝望把自己吞噬。自己只能听见对方身处的危险，但是无可奈何。
太无情了，沈梧带着哭腔的颤音传来，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任由自己心疼，任由自己喜欢的人身处危险。
是他太没用了，如临冰窟是他现在的感觉，他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只能在警方没来的时间里说着没有意义的安慰。他知道那些话对于沈梧毫无意义，但他又能做什么。
自己触摸不到他。
高涳感觉警察来得太慢，像是过了一个又一个世纪，留给自己的只有无奈和愤怒。
沈梧那边又传来一阵躁动。
“你别害怕，可能是警察来了。”高涳察觉到了，自己的声音中也带着颤意。
高涳知道，怎么可能不怕，又怎么可能不是小偷的同伙。但自己能给他的只有无用的安慰。
沈梧的声音像是原野上的蒲公英，风一吹就散了，脆弱得让人心疼，又挽留不住。
一句彼此的安慰，给对方少得可怜的安全感。
喧闹逐渐平静，沈梧那边传来闷响，“您好，沈梧在里面吗？我们是警察。”
“警察来了，你不用怕了。”高涳终于松了口气，心中有点苦涩，他还是不能摸摸沈梧。
“嗯，呼，”沈梧呼出一口气，“我得出去谢谢他们了。”
明明很累，但只能由他撑起，自己什么都帮不了。沈梧出了卧室，高涳再也听不见他接下来的声音，偶尔传来的是他们零碎的谈话声。
太阳快落山了。
“我想睡觉了。”
“好，你有事就叫我。”
沈梧和他母亲的声音传来，沈梧应了一声。
“你好点了吗？”高涳放下笔，自己一直在卧室里写卷子，等着沈梧回卧室，可满脑子只有他怎么样了。
“好多了，就是有点累。”沈梧声音中透着疲惫。
那边传来唰唰啦啦的声音，兴许是沈梧拉被子的声音。
第一次遇见小偷，恐惧过后又怎么能不疲惫，只是他再也不希望沈梧再遇见这种事，习惯和适应恐惧与疲惫。
过了许久传来沈梧闷闷的声音：“我睡不着。”
“那你躺在那，我给你弹吉他。”高涳起身去拿吉他。
吉他买了这么多年，这半年比这些年自己摸吉他加起来的次数都多。
“好。”沈梧的声音软软的。
悠扬的音乐从弦上传出，落日，长风，橘红色的暖光笼罩着这座城市。随着低沉的吉他声，落日沉入地平线，留给空中的只有一抹淡紫色的晚霞。
吉他声声断断续续，繁星将小屋填满。
“我喜欢你，沈梧。”高涳声音很轻，随着吉他的尾声消失。
回应他的是舒缓的呼吸声，沈梧睡着了。
高涳苦笑，听见又怎样，自己什么都给不了他，又有多少人会认可柏拉图式的爱情。
没听到也好，这份喜欢只能埋葬在深处，见不得光。
他把吉他放进琴包，手机传来震动。
-今天晚上加班。
高涳在手机上轻点几下回复，
-嗯。
都习惯了不是吗，十天八天晚回来，还有一天不回来。
正好不用做饭，下午的事太多，天太热，心情太差，没有食欲，不想吃。
收拾好躺在床上，屋里闭着灯一片黑暗，窗外传来楼下烧烤店的喧闹声。
昏黄的路灯照在对面，夏夜疯长的葡萄藤缠满整个栏杆悄悄攀上高压线，比脸大的叶子在微暖的夏风中摇曳，显得屋里有些萧条冷清。
此夜终究难眠。
如果说是时间淡化了也可以。
凉湿的空气进入高涳的胸腔，灰色的积雨云令他感到舒适，细雨打在窗外的铁皮上发出闷响，偶尔有雨滴沿着窗沿滴落。
高涳看着窗户上成股流下的雨水，感觉心情异常的轻松，雨天从来是他喜欢的。微冷的风吹在高涳的身上，他伸了个懒腰。
对于高涳来说，这种雨天最适合休闲娱乐，看书、听歌、打游戏岂不欢哉？身为网络发展的新一代青年，外加难得的休息时间，他当然选择玩游戏。
“玩游戏吗？”高涳打开游戏软件问。
“玩，”沈梧疑惑地问，“玩什么？”
高涳说了一款游戏名，“你玩过吗？”
“没，你等我一下，我下载，”沈梧笑着，“没想到你玩的游戏风格这么可爱。”
高涳手指轻敲着桌子等待沈梧那边下载完成，“哼，这叫反差萌。”
高涳听见他应了一声，少年的笑声从未知处传入高涳的耳中。
“嗯……”沈梧有些迟疑，“你要不先玩一局，有新手教程。”
这款游戏的主角是猫和老鼠，在新手登录后有大概长达十多分钟的新手教程，完全足够玩家开一局经典比赛。
高涳看着温馨可爱的游戏主页，“没事儿，我等你。”
沈梧没再推，“好，那我快一点。”
高涳无聊地翻动着游戏界面中的其他项目，最终还是拿起被他之前搁置在桌子上的书。
项脊轩志，高涳的目光不断向下延伸停在最后一句。
“我好了，”沈梧将他的注意力重新拉回到游戏上，“你还在吗？”
高涳放下书，打开游戏中添加好友的搜索框，“你游戏名叫什么？添加好友。”
“g你好嘿嘿i，”沈梧迟疑了一下应该是在回想名字。
“都大写？”高涳问。
“嗯。”
其实也没什么，游戏不允许重名，在名字里加英文字母是常有的事儿，还有人会加颜文字、标点符号什么的。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人多了，什么脑回路都有。
实属正常。
高涳按着手机键盘搜到沈梧的名字，把添加好友的邀请内容改为：我是高涳。
发送。
高涳看着马上出现在好友列表里的名字，他的好友列表很空，只有沈梧一个人。
“这么快。”
接着高涳就听见沈梧神气的嗯一声，带着点骄傲求夸的意思。
“嗯，你真厉害。”高涳笑着夸，嘴角微弯，声音中带着笑意。没有原因，不知道为什么。高涳就是觉得开心，想傻笑。
可能是因为今天下雨，是他喜欢的天气；可能是在玩游戏，他有点兴奋；可能是他发现自己有喜欢的人；也可能是在他最喜欢的天气和他最喜欢的人做着让他兴奋的事。
但这一刻，高涳觉得是自己这几年来最高兴的时候，甚至开心出了幻觉，在未知处的少年也许也喜欢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