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山羊列车·神女初现（二）
只要躺在床上的人发出一点声音，床底下便会响起敲打声。
一开始是轻微的试探，慢慢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连床都晃动了。
床上躺着的人个个不敢动弹，除了于乐。
对规则一无所知，且不知者无畏的于乐一听到敲击声就掀开被子，低下头往床底下看过去。
倏地对上了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
昏暗的光线照射下，可以看到床底下是个身材畸形的小女孩。
小女孩的脖子很细很细，动作一大就好像要掉下来。
此时的小女孩正歪着摇摇欲坠的脑袋，眼中满是疑惑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在窗口，挂朝下的人类脑袋。
该说不说，她有点被吓到了。
小女孩停止了敲击，和于乐四目相对。
按照规则，她只有摇散或者撞破人类的床才可以进食。
所以小女孩幽幽地开口：“你可以重新躺好吗？”
小女孩张开嘴巴，于乐发现对方嘴里没有牙齿，而是黝黑的一片，像旋涡，迫不及待想要吞下些什么。
“为什么？”于乐盯着小女孩的嘴巴有些出神。
小女孩：“……我饿了。”
“哦。”于乐应了一声，用仍然肿胀的手臂将那块攥在手里的面包递给了小女孩，“给，吃吧。”
小女孩看着缓缓向自己伸过来的面目全非的人类手臂，咽了口口水，向后缩了缩脖子。
不知该不该接。
接的话她又不爱吃面包。
不接的话她怕这条手臂下一秒就要掐住自己的脖子。
小女孩权衡再三，还是决定快速捻起面包的一角接过来，化成一缕烟消失在原地。
收起手臂重新躺好的于乐有些疑惑，自己的年纪已经到了奇怪的大叔水平吗？
见证于乐英勇作死精神的另外三位队友：“……”6
特别是古安澜，被褥中的镜片闪过一丝寒光。
希望之书说的没错，很有可能于乐便是自己的敌人。
预言家随身物品，希望之书：你将获得梦寐以求的东西，前提是摧毁这本书。午夜降临的黑发少年将助你一臂之力。
谁想毁了希望之书，谁便是自己的敌人。如果书都不在了，那么自己想要的东西也就失去了意义。
黑暗中，古安澜召唤出书，紧紧地贴在胸口。
他蜷缩起身体，在书的一角落下轻轻的一吻。
安安，我有听你的，好好守护着它。
……
还有一个小时，入睡时间就过去了。
躺在床上的人们自然没一个敢真正睡着的，毕竟指不定眼睛一闭就不睁了呢。
四周安静得几乎能够听清乘务员推的餐车的四个轮子，是哪个轮子卡到了东西颠簸了一下。
离于乐不远处，餐车停了下来。
“先生，喝汤吗？免费的。”男性服务员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带了些违和的热情。
乘务员想了想，一定是自己不够热情。人类这种虚伪的生物最喜欢对自己奉承讨好的行为，这样就不会拒绝自己的汤了吧。
确实，黄岩不仅没有拒绝，还非常开心地接过来了：“真的假的，你人还怪好的嘞。”
黄岩不仅乐呵呵地一饮而尽，还以渴望的眼神看着男乘务员：“可以再喝一点吗？”
男乘务员：“……可以。”
于是，黄岩毫不客气地连喝八大碗。
最后瞥到乘务员变得十分难看的脸色，这才意犹未尽地放下空碗，挠挠后脑勺：“不好意思啊，有点饿。”
男乘务员：“……”这批人类真是他带过最难带的一届，这都什么事儿啊。
讲道理平常人类只要沾一点，就会立马被同化，变成他们的一员，怎么这个黄毛一点事没有。白白浪费了他这熬了七七四十九天的高汤，呜……
看到对方快要哭出来的表情，黄岩有些着急了：“那我付钱好了。”
男性乘务员：“……”滚远点，看到就烦。
他强忍住揍黄岩一顿的冲动，推着车快步走了。
站在原地的黄岩不明白发生了何事，对着男乘务员快速离开的背影就要张开嘴大喊。
好在一团抹布说时迟那时快，经过一个抛物线，一下子精准地落入黄岩的嘴巴。
他立马原地蹦跶了两下，用手将抹布拉了出来，嫌弃地连“呸”几声，怒发冲冠地看向坐在床上的少女：“黄芸你想死啊。”
黄芸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我现在还不想死，你若是不赶紧闭嘴重新躺下睡觉的话，死的那个人肯定是你。”
意识到自己的举动确实可能会给周围人带来危险的黄岩乖乖住了嘴，没过多久还是忍不住嘟囔了一句：“人不大事倒挺多。”
黄芸一个眼刀递过去，黄岩脖子一缩，立刻闷进了被子里。
他这姐姐，从小便什么都爱管着自己，明明一米六不到，还总是逞强。自己已经长大了，黄芸是，他父母也是，却什么都不和他说。
明明他也想保护这个家，保护姐姐啊……
午夜过后的一个小时内，大家都过得心惊胆战，草木皆兵。
凌晨一点，女声播报准时响起：“恭喜各位玩家，成功渡过第一天，从接下来的一点到凌晨四点，为绝对安全时期。各位玩家可以分享自己获得的线索。到了四点，则为早餐时间，请各位玩家届时务必候在二节车厢的餐厅。餐厅以外区域遇到的危险，本次列车概不负责。”
话音刚落，周围开始窸窸窣窣地响起讲话声。
人们头顶上绷紧的那根弦在确定没有什么危险后松了不少。
吊灯左右摇晃，投下的剪影映在每个身上，压抑的气氛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
于乐和古安澜下床面对面坐着。
“两位朋友，现在可以下床了。”于乐朝上方喊道。
可惜那两个人像是没听到似的依旧一动不动。
该不会是已经嘎了吧……于乐在心底嘀咕了两声。
而被子里的邵阳和邵霞自然还活着。
进入副本前，他们已经花了高昂的积分买了攻略，只要待在被子里，便能毫发无伤地到达终点站。
而这种信息他们是不会告诉陌生人的，即使是队友也不可能。
面对下一秒就可能去世的傻瓜队友，邵阳和邵霞自然懒得搭理。
见二人没有动静，于乐也没有过多纠结，转过头准备和古安澜对一下信息。
“多谢安澜兄多次出手提醒。”
古安澜依旧板着个脸：“不必，我只不过随口说了几句，大家都是队友，应该的。”
于乐：“不知安澜兄怎么知晓我们是队友的。”
古安澜抬起眼眸，神色怪异地看了眼于乐：“手机。”
于乐点头。
好吧，看来他得想办法弄到个手机，不然在信息获取这一块还是太吃亏了。
于乐：“你这发色和眉眼到是独特，应该不是亚洲人吧。”
“亚洲人？”好像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的古安澜疑惑地看着于乐后摇摇头，“我从未听说过这个人种。”
这下于乐也觉得奇怪了：“你该不会不是地球人吧？”
“地球？”一向以知识著称的德叁人无法接受在短时间内接触两个让他陌生的名词，“稍等，我查阅一下资料。”
说着，他召唤出那本硬皮书，迅速翻找。
“知道了。”古安澜合上书，推了推眼镜，“你说的‘地球 ’应该是li星系kp89-23吧。”
古安澜上下打量了下于乐：“难以置信，在那种充满氧气的恶劣环境下，居然也能诞生出生命。”
信息量有些大，一时间于乐难以接受：“那么现在我们呼吸的不是氧气吗？”
古安澜：“抱歉，可能是我的说法不太准确。我们现在呼吸的也叫氧气，只不过这个‘氧气’是个代词，能够维持呼吸的都叫‘氧气’。但是你们星球上弥漫的那种气体，在我们这边却是致命的毒气。来到这里的我们都是精神体，所以能够统一交流，并自动翻译成熟悉的物品。”
于乐：“游戏里的人都是来自不同星球的吗？”
古安澜：“准确的说，是不同位面。”
于乐：“不是很了解。”
古安澜：“你不需要了解。这个世界存在本身就很奇妙，有些东西就算懂了又如何呢。事实就是事实，事实本身不会发生任何变化。”
于乐敬佩道：“受教了。”
古安澜挑眉：“是于兄过誉了。”希望眼前的这个毛头小子不会让自己失望。
不过算他运气好，遇到身份是“商人”的自己。
而“商人”，则无奸不商，赊账总会有要还的那天。
古安澜已经过了三个副本了，而早在进入第一个副本时，他就用积分买下了一个道具，名为“强买强卖”。
这种新人最好骗了。
游戏内无疑是信息最值钱，他借助聊天的名义给对方提供信息，只要对方没有明确拒绝，那么就算交易达成。
日后他便可凭借信息的珍贵程度来收取报酬，屡试不爽。
看着于乐毫无察觉的样子，古安澜在心底冷笑一声。
就在于乐还想问些什么的时候，“啪”的一声，所有的灯光一时间全部熄灭。
车厢里陷入无尽黑暗。
内部黑暗与列车外面的黑暗融为一体，随着不知是谁“啊”的一声尖叫，恐怖的气氛蔓延至整个车厢。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各种尖叫，担忧，哭泣，甚至是咒骂声此起彼伏。
压抑过后几乎陷入癫狂的情感宣泄，让人们忘记了一开始的规则。
周围只有于乐和古安澜还保持着淡定。
凌晨一点至四点真的是安全的吗？
似乎人们对此深信不疑，毕竟他们十分信仰和听从规则，这才活到了现在。
“什么声音？”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
很快就有人停止动作驻足倾听。
这是一段，美妙的哼唱，由一开始的如雨水般的淅淅沥沥，再到山间清泉缓缓流淌，最后交织成无边无际的浪拍沙滩，让人一听便沉溺进去。
声音越来越近，没有人知道是从哪个方向传过来的。
它就像水流般无孔不入，越来越多的人静静聆听，躁动感锐减。
很难形容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声音。它不似嗓音，充满颗粒感和气息，也不像冷冰冰的机械发出来的，因为它莫名让人亲切，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月光，是月光！
此刻，高速移动的列车车窗外侧再也不是一成不变的黑暗，银辉在一瞬间洒满了地面。
饱满而又无瑕的圆月高悬，固定在窗外空中的某个位置上一动不动。
而在这种情况下，恰好有一束异常明亮的光线穿透一切物体，直直地照进来。
一位肌肤如玉，满头银色波浪卷发的少女出现在众人面前。
整整十个车厢的人，在同一时间都看到了“她”。
她身穿洁白长裙，在月光的照射下镀上了一层银光，赤足一前一后点于半空中。
少女双眼紧闭，睫毛纤细卷曲，神色淡漠，双手交叉放于胸前。
众人屏住呼吸，为这股神圣不可万物的气势惊叹不已。
然而，还没有惊讶多久，少女周遭气息瞬变。
光芒冷得逼人直打颤。
一股无法言说的邪恶从四面八方的阴暗角落滋生，盘曲而上。
明明还是被月光照得洁白无瑕，恍惚间人们却能看到那些争先恐后，缠绕着少女脚踝向上扭曲的影子。
如果说刚刚燃起的是希望，那么现在，人们如临冰窟，直面死亡。
几乎所有站着的人在同一时间，双腿发软，“噗通”一下就跪在了梆硬的地板上。
他们瘫软着上半身，抵着头颅，浑身颤抖。
一道冰冷的声音在人们脑海里突兀地响起：神女不会降临。如果降临，切记不要直视她的眼睛。否则，阴暗将啃食你无比脆弱的脖子。
古安澜迅速反应过来低下头。
他的余光却瞥见于乐依旧直直地盯着对方，心里替他发怵。
这都什么时候了，美女有命重要吗？
四周温度骤冷，人类脑袋沉重，眼前开始出现黑影晃动，伴随着轻微的耳鸣声，那些黑色的东西身形不断生长，獠牙不再隐藏。
即使是意识遭受非人的折磨，依旧没有一个人敢动弹。
四点将至，神女的眼睛即将睁开。
一滴水滴落，地面上泛起一圈圈的涟漪。
少女眼眸抬起，眉若墨画，神如秋水，眼珠色泽如玻璃般透彻，碧眼流光，灿若星斗，蕴藏的庞大能量叫嚣着想将周围所有的靠近的东西都吸进去。
神女看到前面一片匍匐在地的生物，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既没有狂妄，也没有不屑，而是淡淡的，越过厚重的躯壳，看到的是大差不差的无趣。
然而，一道强烈的视线吸引住了她的注意力。
神女循着源头望去，破天荒地将视线落到一个人类身上。
她踩着虚空，一步步地向于乐走过去。
少女纤细的手腕处绑着一串手链，手链上系着一只铃铛，此时随着少女手臂的摆动，发出清脆的响声。
神女停在了于乐面前。
在这个人类的眼中，看到了和自己相似的某种东西。
一个高高在上垂眸俯视，一个不卑不亢抬头凝视。
二者没有说话，但是在这种诡异的沉默中，他们又像是交流了无比庞大的信息。
于乐毫发无伤。
一分钟前，于乐在古安澜震惊的目光中不急不慌地取出枕头里的棉花，将枕头套围在了脖子上。
令古安澜更惊讶的不是于乐的奇怪举动，而是他居然不受低鸣的任何影响。要知道，光是分神看于乐，古安澜就非常吃力了。
所有人除了于乐，都在与精神上的痛苦作斗争，所以并没有人看到发生了什么。
神女缓缓举起手，伸出食指。
鬼使神差的，于乐也同时伸出左手。
二者手指慢慢靠近。
于乐的心跳达到了前所未有的亢奋，一下又一下撞击着胸膛。
他甚至能够感受到对方由于向自己靠近而愈发浓烈的淡淡茉莉香味，又掺杂着冰雪消融后的孤寂，撩拨着他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神经。
终于，他们的手指碰到一起了。
在于乐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神女迅速收回了手。
虽然神女的表情一成不变的冷淡，但是于乐似乎捕捉到了对方眼里一闪而过的失望。
“你不是他。”
话音一落，神女消失在原地，没有任何留恋，走得毅然决然。
于乐收回了自己的手，皱着眉，望着自己的手心出神。
这种身体不受控制的感觉，还是第一次。
伴随着神女一起消失的，还有让人头痛欲裂的胀痛感。
仿佛在鬼门关走过一遭的人们此时虚脱地瘫坐在地上，依旧十分后怕，冷汗直流。
古安澜好半天才缓过神来，这才注意到于乐已经维持盯着自己的手这个姿势好久了。
“于兄，你不受影响吗？”
回过神的于乐立刻收起手，又捂起脑袋装作很疼的样子，嘴里还夸张地哼了两声。
古安澜：“……”有没有有一种可能，现在装头疼晚了点。
这时，令他们意想不到的是，床上的邵阳邵霞居然下床了。
……